包厢内的人注意到门口处紫袍着身,佩金鱼腰带,容色温润如玉,官威自持的赵璟。
他身侧的是绯袍加身,身躯威武,腰间配银龟带的官。此乃京中人家喻户晓,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高明。
这二位新贵,一个是官居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另一个是正四品大理寺左右手,难得搅在一处。
宋柏兴回眸时愣住不动,好似一尊石像。这一幕入了高明的眼,他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暗暗的思考某件事。
“妹夫,你们这是做甚?”颜恒良对赵璟套近乎道。走近时发现他二人带着十数名携刀的官兵,骤然心虚。
赵璟定睛看着颜恒良作乐的荒诞景象,脸色一沉,转对高明道:“赵某不打扰高少卿办案了。”旋身欲离去。
他散衙归途凑巧遇到高明,抱着试探心态邀请这位难请得动的大佛饮酒,对方出乎意料应允了。
原定就着这清闲的碰面时刻,待高明捉拿嫌犯再去把酒言欢。
奈何做糊涂事的人是他这亲舅子,事关利益帮不得亲,叫他置入尴尬境地难做人。
颜恒良疑心是赵璟揭发他,冲上前拽住赵璟宽大的锦袍,“别走。”
赵璟为难之际,高明轻扬宽大的手掌,发令道:“将厢房里的男子,统统带走。”
“为何要抓我们?”
“到公堂便知。”
高明沉声回应,颜恒良等人挣扎过后,发现抗衡不了训练有素的官兵们,只好就范。
大理寺公堂之上,官位危襟正坐着穿紫袍的大理寺卿柳正泽。
柳正泽身着紫色官袍,半百之年,发丝仍乌黑如墨,麦黄的脸布着几道皱纹,眉眼间透露着一股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浩然正气。
颜恒良、尹二郎、宋柏、时以四人跪在堂下。
见此阵仗,纨绔的三人却云淡风轻。即便出了事情,也是三人平摊,再大的灾祸凭它来,背后自有权倾朝野的爹和祖上顶着。
柳正泽细细观察堂下四名嫌犯,正色道:“带证人。”
隔壁屋子里,颜输棠与江从凝姐弟俩说着话。
离开江家前,她指点江从凝随他们后到城里大理寺与她会合。
而后颜输棠抵达大理寺时,率先找了高明,无意看见赵璟,便托高明将其人带去办案。
一名官兵在屋外通传,“柳大人传证人。”
“江姑娘去吧,一切有高大人照应着。”
“从凝谢郡主大恩!”
江从凝附身要跪拜,颜输棠扶住她,目送她姐弟二人出去。
入了公堂,江从凝姐弟跪在堂下。她抬头瞥见当初猖狂恣意玷污自己的仇人们,悲愤交加,眼里沥尽浓浓的恨意。
颜恒良三人震惊,江家女不是一口答应了,怎的反悔?还越矩将他们告到大理寺!
柳正泽声如洪钟道:“颜恒良、尹家二郎、宋柏,你三人逼良为娼,又以钱财威逼利诱,试图收买黄少尹替你们掩盖恶行。两重罪行,你们三人每桩都参与了?”
“柳大人,别听这微贱农家女一面之词。”颜恒良乜斜容色憔悴,衣裳脏破的江从凝。若一早是如此姿色,硬塞也不要。
三分酒醉的宋柏如狼似虎地瞪着江从凝,面目狰狞,眼珠子似是要凸现出来。酒足饭饱地打了个嗝,鄙夷道:“柳大人明鉴,是这恶女联合黄少尹诬陷我三人的。”
见识过这般畜牲真实面貌的江从凝,不惧怕那些冷酷严峻的眼神,冷声道:“民女家贫,不足以收买得起人心。那日留下的疤痕,我身上仍留着。辱眼了!”
耐着屈辱感,自行扒开衣裳一角,肩膀上残留着牙齿所咬的伤口结痂。
堂内的男人们瞠目结舌,高明背对江从凝,挡住一众男人的目光,“江姑娘,行了。”
江从凝拉上衣裳,暗自感激如此周全为她保留尊严的君子。
高明目光犀利地盯了时以良久,觉察出端倪,“你是他们的娈侍?”
时以颔首,诸国自军营起盛行男风,见者不怪。
高明又问:“那日你可都看见了?”
时以迟疑片刻,撞见那三双略带威胁意味的目光,吓得连连摇头。
高明躬身在时以耳边说了句话,他惊悚的大声道:“小人招了,那日花魁姐姐送了江姑娘一些好衣裳,他们仨见到模样、身段出挑的江姑娘,心生歹意,借着两分酒意一个接一个玷污了江姑娘。”
时以想了想,又为自己辩白,“小人怕被他们打死,这才不敢吭声,求大人饶过小人知情不报。”
正容亢色的高少卿在他耳边说,柳大人早将实情上报给官家,颜恒良等人今日是避不开罪责了。
证明那三人谁也不能庇护他,不如如实说,保全性命。
闻言,颜恒良三人怒不可遏,不约而同决定等风波过去,定要给这小子一顿胖揍。
柳正泽早听郡主陈述过,更信任郡主担保的实情,得了证词直接发落:“将这三人收监,连同证词转交刑部定刑。”
颜恒良三人纵身跳起,要反一反公堂,官兵们及时制服。
三人被押送出去时,高明对赵璟问道:“赵大人的亲舅子如此,你可有话要讲?”这是颜输棠托他所说的,他不明其意。
颜恒良机警地竖着耳朵听,以为会有人替他求情,却不料赵璟说:“法不容情,三郎此为与我无干。”
一句话就表明立场,说得正义凛然。颜恒良嗤之以鼻,认定了是赵璟向大理寺揭发的,暗自腹诽:呵,这两口子都一样的虚伪,前时百般讨好,遇到麻烦恨不得疏远成陌路人,甚至不惜落井下石……
此事落幕后,已是黄昏时分,大理寺官员散衙,高明顺势去了赵侍郎府,意想为颜输棠寻那名左脸长着青黑色胎记的小厮。
颜输棠以重金抚慰江家人,在城门外与江从凝姐弟俩道别。
颜输棠叮嘱道:“为免将来麻烦,你们回去后就收拾细软迁居,去稍远的地方过平静日子。”
“郡主,我有一事不明。”江从凝将弟弟支开,“从霖,去马车上等我。”
江从霖“嗯”了一声,踏上车辕,坐到车厢里静候。
江从凝将颜输棠拉到远离人群的树丛旁,颜输棠懂江从凝的疑虑,将前世今生的经历长话短说告诉她。
说完见她愕然,颜输棠又道:“姑娘就当做一场梦境,连同我所说的。眼下再无顾虑,不如自由的活着,其实这世间某些东西没那么重要的。”
江从凝深受震撼,如晨钟暮鼓般被警醒,委实不该灰心丧气了。她握着颜输棠的手,心疼道:“郡主是三年屈辱,两世痛苦,我这些便算不得什么。从凝也祝郡主如愿以偿。”
“珍重。”
一番辞别,颜输棠见江家姐弟的马车远去,翻身骑到马背上,回往家的方向。
此时草丛微动,窸窣作响。隐匿于树丛许久的少年缓缓起身,他身着一拢云白长袍,长身鹤立于似血如朱一抹齐的杜鹃花簇。鼻梁挺拔,剑眉如画,隐隐透着高雅气质,不涂而红的唇如周遭的杜鹃亮眼之姿。
一双明珠般的眸漾着霜冷的光,与日月星辰同辉,非萤、烛之光能比拟。
这人是卫廉,他见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清俊的脸浮现浅浅笑意,如朗月入怀。暗暗地想:颜输棠,原来如此。
他此番前来魏国,是为景夫人之事,机缘巧合听了一段扑朔迷离的事。
远方的马车厢里。
江从霖见江从凝脸上少了哀愁、绝望神色,不似以前那般无力。对着她欣然笑道:“姐姐终于轻松了。”想到那个明艳高贵的少女,好奇道:“颜郡主为何会帮我们?”
“兴许是同病相怜。”江从凝喃喃道。
“什么同病相怜?”
那样娇美的凤凰,怎会经此腌臜事?江从霖想。
“没事。”郡主未出现前,江从凝的心阴郁到谷底,如今心田被照进一缕温暖明亮的光,治愈伤痕累累的身心,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从霖,我们带着娘去北燕,寻山明水秀之地安居可好?”
“好!姐姐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今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娘亲。”
江从霖对这片土地的不舍,悉数转化为憎恶,姐姐她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