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轻柔地拆开杨远中指上的布条,鲜血淋漓的断指入眼,肉粉的骨骼森然可怖。她怵目惊心,愈渐感觉脊背发凉。
杨远忍着稍微行动就会触及疼痛感,挪过断指的右手。
“再忍忍。”她取出腰间干净的白帕子包住他伤残的手指。
杨远咬牙挺着,等她包扎好手指,“你为何来这儿?”
蕊娘沉浸在方才恐怖的一幕,眼眶湿润,双手覆在他的衣领口,“今晚成全我,往后我保证你不会再见到我。”
“不行。”他左手推开她,走到距离她三尺外的大案前,“你并非杨某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可唐突你。”
“你可愿意娶我?”蕊娘见他俯首似是在思考某件事,“蕊儿想嫁给你为妻,若非腌臜之身。”
杨远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漂泊在外多年从未想过要娶亲,带着家人或是留妻小在家中苦等,不如孑然一身无牵挂的好。”
蕊娘犹豫着仍坐在床榻上,嫣然一笑,有闭月羞花之姿,“我自幼被锁在勾栏院里每日被迫着苦练舞,学琴棋书画直至精通。身边围满管束我的人,没有亲人、朋友、自由,可并不觉得那重要。”
“遇到你之后我渴望随你去山高水阔处走走,看你眼中的美景,耳闻你听过的各种声音。你总令我有种宽容感。”
他仿佛窥见真实的她,不似欢场游刃有余的耀眼明珠,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趁着夜里头脑发热,不易清醒。你是否愿意听完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经历?”蕊娘见他点头,平淡如水的阐述过往遭遇,犹如局外人站在旁观角度,不去同情自己。
杨远侧耳倾听,对她渐渐生出悲悯心。
蕊娘神色坦然,“你明早起来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郡主在宣平侯府。你早点歇息,我不会再逼你做不情愿的事。”
她走到他身边,将他扶到衾被里歇息。
蕊娘吹熄多余的灯,只留一盏新燃的蜡烛,如那束昏黄温暖的光守在床榻前。
她只是喜欢眼前的人,今日后随着时间流逝会淡忘他,不如趁心动的时候任性多看他几眼。
杨远枕着方枕,阖眼感觉她仍未走,一时无眠复又睁眼看着烛光前的她。细细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秋水眸明净澄澈,不以铅华雕饰的素脸如花似玉。
他眼里的她是个须人读懂、理解的小姑娘,是朵坠入泥沟里的白梅,他想捧在幽茗泉那汪甘甜清柔的水中呵护,而非让旁人扔进灯红酒绿场所的酒肉桌上恣意残害。
蕊娘凝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浮现温柔色,敛去疏离感。
她春心萌动,走进床榻里侧俯身躺在他的身边,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我只这样待在你身边一晚。”
杨远轻启唇欲言又止。
蕊娘盯着他的脸看,竟希望陪他共赴白首。见惯了仇视容貌衰老的章台荆钗,有他相伴却不再介意将来迟暮的自己。
他与她四目交汇之际,时间仿佛定格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瞬间心跳得极快。他颇感不习惯,闭上眼睛假寐,感觉身边的人儿娇软温暖。
安心感围绕而来,困顿感使他二人先后睡去。
隔日清晨。
杨远醒来,不见蕊娘的踪影,发现枕头前放置一封信纸。
他单手甩开信纸,看着一行行秀丽工整的字体,脑海中恍如涌现蕊娘清甜如蜜的悦耳声音,“妾念杨三郎,如蜜密约,丁香枝头,豆蔻梢头。至净乃心。”
杨远明白她的心意,深情似丁香郁而未吐,翘首以待豆蔻结连理。
“蕊儿。”他拿着信纸立时推门出屋。
玄衣简装的侍卫迎上来,说道:“谭大人请杨乐师去别苑小住一段时日。”
“蕊儿呢?”杨远问。
“谭姑娘今日入王府,想必很快会嫁给王爷为妃。你与她一度春宵赚足了,一介平民布衣怎能比得上庆安王?”玄衣侍卫冷声讽刺。
杨远眉头紧皱,捏紧手中信笺,“我与她未做越矩事。她是自愿去王府,并非与谁做交易?”
玄衣侍卫高声笑道:“谭姑娘今后不必漂泊于风尘中,显赫荣光与钟鸣鼎食的好日子等着她。她是特意在去之前来见你,她等了许久看来终于俘获到想要的人心。”
他轻拍着杨远的肩膀,再度明说:“某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心中得到满意,就该扔了转投天潢贵胄怀里!”
杨远隐约认为并非侍卫所言,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你要带我去何处?”
“按照先前商定好的,杨乐师若想保住自己家人的性命,就规矩跟我们走。不许多问。”
说着,玄衣侍卫用黑布带蒙住杨远的眼睛,押着他的肩膀带他出宅子的青砖路而行。
…
颜输棠这边。
她向天牢的狱卒询问道:“杨远在何处?”
穿褐红色棉布衣的狱卒看了看容貌明媚的她,“你是何人?”
颜输棠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我只问话不会连累你。”
狱卒收了沉甸甸的完整银元宝,低声说:“昨儿被砍断一截手指,之后谭大人的人将他丢出去,眼下我也没再见过他半个影子。”
“砍断手指!谁做的?”颜输棠单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肉。
“是陛下的旨意。”狱卒道。
她眼里浮现恨意,走出幽暗的牢房隧道。
天牢大门外,颜输棠刚翻身骑到马背上,见谭开霁迎面走来。
谭开霁张开单臂拦住颜输棠的去路,“颜娘子擅闯天牢,买通守卫进去意欲何为?”
颜输棠看着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沉思片刻问道:“杨远大哥在哪儿?你必定知道。”
“我不知杨大家的踪迹,可知道蕊儿在哪儿。昨夜她一直跟杨大家共处一室。”
“带我去见蕊娘姐姐。”
谭开霁走到停驻在灰砖墙前的马车旁,对颜输棠做出邀请的姿势,“请颜娘子上马车。”
颜输棠扯动马缰绳走在前方,“你们先行,我跟在你们马车后面。”
谭开霁露出笑意,踩着脚凳走进马车厢,吩咐车夫带路。
颜输棠驾马跟在马车后,循着自己来时的路走。
庆安王府重兵把守的朱漆大门前,颜输棠等人停了下来。
“蕊娘当真在里面?”颜输棠问谭开霁。
“千真万确。”谭开霁道。
他方才送蕊娘入王府,注意到公冶庆对容貌绝色的她无那意,故意将她留在府中。
刚出王府大门,谭开霁就见颜输棠骑着马疾驰而过,有了某个主意乘坐马车跟踪于她。在天牢外目睹她贿赂守卫的经过,大抵明白她为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