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云轩小正厅。
颜输棠用调羹舀了勺稀碎的山药小米粥,喂坐在摇篮里的小暶月吃。他张嘴时几颗光洁的小牙齿若隐若现。
她听到脚步声,循声望向门口,穿浅梨黄鲛绡长衫的蕊娘莲步移来。
蕊娘朝颜输棠福身行礼,“郡主。”
颜输棠眼睑微抬,走到她面前扶起她,“原来谭姑娘是蕊姐姐。”
“暂居谭开霁的府邸,他认我做义妹。”蕊娘解释道。
她凝视摇篮里小脸蛋白里透红的周岁男孩儿,他细细的头发浓密,灵动的大眼睛透露着纯净,小巧秀气的鼻子下,蠕动的小嘴巴红如莺桃,虽有婴儿肥却不过胖亦不偏瘦。
蕊娘眼里闪现惊喜,走上前摸着小暶月的脸颊,“脸小小的,长得真好看!”
颜输棠浅浅一笑,将圆墩推到蕊娘身边,“你在谭府如何?”
“他们给我的待遇就像是名门家的贵女。”蕊娘坐在摇篮前,目光落在漂亮的小暶月身上舍不得挪开,似是想到某件事叹气,“杨大家来京城寻找郡主,谭开霁之前从谭飞章派人送去的书信里知道我与他走得近。在杨远进城那刻就将他囚禁于牢狱中,谭开霁因此知道郡主失踪的事。”
“谭开霁故意设圈套让我得知杨远在天牢里,我去见杨远的时候告诉他郡主已经回到北燕京城。恰好躲在暗处偷听的谭开霁走来,暴露他阴险狡诈的本质。”
颜输棠闻言,堪堪明白一切事,“杨大哥现下如何?”
蕊娘黛眉颦蹙,“我用尽法子,谭开霁仍然囚禁着他。”
“回头我去救杨大哥出来。”
“有劳郡主了。”
“他也算是受我牵连。”
颜输棠给小暶月喂完半碗粥,他肉乎乎的小手翻动拨浪鼓,不再理会盛粥的调羹。
蕊娘问了颜输棠他的名字,轻声唤着逗他玩。小暶月咯咯笑,朝气蓬勃的笑容映入屋内众人的眼帘,心里仿佛倾泻进曙光暖洋洋的。
…
谭府。
蕊娘刚从宣平侯府回到天璇院,推门而入自己的闺房,见谭开霁慵懒地躺在红棕桐油漆的梨花木美人榻上。
他充满市侩的丹凤眼盯着蕊娘,直起身背靠金丝软枕,说道:“看来你与颜娘子的关系甚好,竟在卫侯府坐了半日。”
“你又派人跟踪我?”
“找人保护你而已。”
蕊娘冷睨了他一眼,走到美人榻前入座,“谭大人有何事要吩咐?”
谭开霁抓住她纤白的手,作古正经地说:“我要你嫁进庆安王府,博得王爷的宠爱为他生儿子,登上正妃位置。”
蕊娘揶揄道:“我浑身没有干净之处,又是无父无母的勾栏女子。岂能做得了堂堂王爷的妃子?”
“你并非孤儿。”他将书案上的锦盒打开,取画卷展示于她眼前,“这是你的生母金暖阁以前的花魁谢娘。证明蕊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蕊娘俯首仔细看画卷里妖蛊貌美的女子,似是有些眼熟。她翻出妆奁柜里的画轴比对,画中女子五官、脸型与颜输棠绘自己颜容的画像上甚是相像。
谭开霁将一封封陈年破旧的信纸递给蕊娘,“当年我父亲与你生母常在金暖阁瞒着我母亲私会,这些是藏在父亲书房多年的信物。我也是近来重新布置书房砸开地砖才发现奇巧之事。”
蕊娘过目满篇相思,两心相许的承诺之词,有署名或是印章痕迹。信纸发黄显旧,委实不像作假。
“大人怎会有官妓妹妹?我生母谢娘伺候过的男人数之不清。”蕊娘讽刺道。若真如此,利用自己为娼妓的人刚好是这所谓的亲兄长。
谭开霁淡淡地说道:“我父亲曾斥巨资包下谢娘一年,正是此时她生下你。”
“信里有述,父亲本欲迎你们母女俩回来,奈何受到金暖阁里的人阻挠。那时我的姑姑,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遭人陷害惨死,先帝误会她迁怒谭家,谭家就此衰落。”
“你的生母没几年后病逝,年幼不记事的你模样出众,被关在后院培养为新的花魁。”
蕊娘翻看完所有信纸,委实详细带过几笔此事,同谭开霁所言别无二致。
“你为何要让我进庆安王府?”
“王府是个好归宿。”
“我想嫁给别人,你若是我的亲哥哥定会依我。”
“闲云野鹤的杨远?”
蕊娘“嗯”了一声,不信对方会答允,更不信杨远会愿意。
谭开霁脸色沉下去,“他一介平民布衣,配不上陛下的表妹。”
她讥讽道:“浑浊不堪的风尘女子委实攀不得孤高干净的男人。”
“若你答应,我会放杨远出去。否则就算你求颜娘子救他出去,他也无法活着走出京城。”谭开霁语气狠辣。
蕊娘沉默,回想起谭开霁得知自己欺瞒他颜输棠回京。之后回到谭府后他当着自己的面,将配合自己撒谎的随行婢女与三名随从千刀万剐的血腥场景。
“我能不同意么?”
“你最后还是得为哥哥进王府。”
谭开霁握住蕊娘滑嫩的皓腕,她推开他的手说道:“今夜我要与杨远独处,若做不到我决不去。”
谭开霁满意地笑,“如你所愿。”
…
入夜时分,谭开霁的侍卫带蕊娘乘坐马车到西郊偏僻的宅子里。
厢房内,杨远坐在柔软的锦被上,周遭未燃灯一片漆黑。
他听到开门声,手杵着床沿起身却感觉右手中指的剧烈疼痛感。
不久后,杨远见有人掌灯而来,是名体态绰约的女子。
“杨大家。”他辨认出是蕊娘在说话。
蕊娘燃起两盏油灯,走到床榻前看顾身形消瘦的杨远,与前些日子见到的憔悴模样无区别。
杨远借烛光看着风情万种的蕊娘,“花魁娘子怎在此?”
“叫我蕊儿。”
蕊娘坐在杨远双腿上,伸手去解他的衣带。他扬手阻止,缠着破布条的手指被她无意捏住,伤口疼得吱声。
“你怎了?”蕊娘放开他的手,端油灯凑近见他右手中指短了一截,包着中指的破白布渗透出发黑的血迹。
杨远忙将手藏于身后,蕊娘抓住他的手,意欲拆开布条细看,他却说:“别看为妙,会吓到你。”
蕊娘猜到发生某种残忍的事,“是谁砍断你的手指?”
“天牢里的狱卒,是陛下的旨意。”杨远唏嘘,“我请郡主帮我脱身北燕皇宫,不愿为陛下弹琴而触怒圣颜。”那是今日的事,听狱卒说似乎牵扯庆安王,因当初帮自己离开京城的人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