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输棠将几瓶能缓解莺花疼痛症状的药,放置在莺花灰棉布方枕前,向冯巧巧交代两句。
见门外天色黯淡,说道:“可否找位得空的丫头送我回去,我月份大了在雪地里独步难行。”
冯巧巧弯腰给莺花掖了掖被子,直起身挽着颜输棠的胳膊,“我送小娘子回去。”
颜输棠颔首,与她朝回去的路而行。
“只逢人提起你的师母夫家姓常,还不知你夫家姓什么。”冯巧巧打量着恍如小仙娥般,模样令自己眼前舒适的颜输棠。
“夫家姓卫是异国人,我娘家颜姓。”
“原来你不是常家人。”
颜输棠二人走进歌舞升平,明亮的烛光缀满的厅堂。
她忽见众人注目的精致大案前,蕊娘身穿雪白广袖羽衣,手持红艳俏丽的梅花枝,旋身舞动腰肢。
蕊娘仿佛掌管霜雪的青女轻轻的飘落在人世间,莲步绕着四名穿华贵大氅的男子。
面对颜输棠的是两位陌生面孔,她未能看清楚背对自己的另外俩人容貌,径直朝前方的路走。
摆置珍馐美酒的大案前,清倌人弹完一阙箜篌曲,蕊娘舞步止住。
蕊娘从大茶壶端来的托盘上,取下一壶温酒为颜恒毅斟酒,观察此人不苟言笑的英俊面孔。他周身散发出的孤高气质,一如窗外泛白的雪地寒风侵肌。
颜恒毅注意到稍远之处挺着大肚子的人影,眸光一紧,立时踱步走向颜输棠。
颜输棠经过虚掩的窗前,北风掠到脸上,冻得她不由吸了口冷气。她忽然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臂,回首撞见穿玄色大氅的颜恒毅。
“你怎在此?”颜恒毅道。看了眼周遭举止有失体统的妩媚女子们,心里涌起不适感。
“我来这儿给人治病。”颜输棠不明自己的大哥为何破天荒来楚馆,“要一同回去么?”
此时,颜恒毅底下在户部任职的韩侍郎走上前来,他朝他兄妹二人拱手道:“颜大人遇到相熟之人,外头天寒地冻不宜行路。趁等小厮去调马车来的功夫,大人不如带着小娘子到席位前小坐片刻。”
韩侍郎四个月前刚上任,家住城郊离皇宫、权贵云集的城中甚远。平素不轻易离开家,因京都地方广,若要入城得走上两天一晚。
他连所有三品上的大臣都认识不清,更不相识年初时远嫁的颜输棠。
颜恒毅看着她绯色厚斗篷都难以遮住的孕肚,不舍带她在雪地里行走,拉着她坐到大案前等候。
“今后是否要为谁治病,都不准到烟花场所。”颜恒毅语气严厉。
颜输棠解释一番,犹疑地问道:“大哥为何来这儿?”
“郡主有所不知,我们特意请颜大人来此小酌。大人体谅下官赏此薄面才留下。我后日我将领兵带军饷、粮草奔赴前线犒劳将士们。”身穿灰色狐毛大氅,苍髯如戟的青年男子道。
颜输棠认得他,其人名为廖信昌,任职三品安远将军。因同赴战场数次,曾与颜恒定略相熟。
她想到时常因等待而惆怅的卫妍,对廖信昌说:“可否请廖将军带封书信给我二哥?”
廖信昌颔首笑道:“颜将军收到家人的信必然倍感心慰。”
蕊娘伫立一侧旁观,廖信昌邀请道:“请花魁娘子入座。”
他特意让开位置,安排蕊娘坐于颜恒毅身旁的圆墩。
捧着托盘的任岫霓静听他们一桌人说话,得知颜输棠的身份不由战战兢兢。
自己低估这出自某家王府的郡主,出言侮辱,不知她是否会记仇。
任岫霓看着杯中绿酒,沉声静气走上前,动作麻利的将酒摆放在颜恒毅等人面前。
犹豫着给颜输棠端了一樽蒲桃酒,温言软语地说道:“奴家之前有眼不识郡主,得罪于你还望见谅。”
“往后谨言慎行即可。”颜输棠淡然道。
“给郡主奉茶,她有孕不便饮酒。”说着,蕊娘将自己与颜输棠金樽里的酒倒入盛放残羹的白瓷碗。
任岫霓嘴角微抽,不悦地旋身往后厨方向去。
穿青黑色麻布的大茶壶走到任岫霓身边,殷勤地说:“姐姐把泡茶送水的活儿交给小的去做,尽管去休息。”
他素来讨好身价颇贵的风尘女子,庸俗之妓的吩咐常常佯装有事推诿。
“不必。”任岫霓态度冷淡。自己若非有意做某件事,岂会主动伺候蕊娘。
须臾,任岫霓端着两盏茶送至蕊娘与颜输棠跟前。
蕊娘从托盘里端起白瓷梅花彩釉的盖碗递给颜输棠,任岫霓手快一步将兰花釉面的盖碗递到颜输棠面前。
任岫霓瞪着蕊娘,似是与她针锋相对,说道:“郡主喝西湖龙井,花魁娘子手边的是你最爱普洱茶。”
蕊娘见任岫霓迎合自己一反常态,故意收回梅花釉面的盖碗。
任岫霓将兰花釉面的盖碗递于颜输棠手中,目光停留在蕊娘扇动茶水热气的手上片刻,旋身朝楼阶的方向走。
蕊娘将茶碗推到颜输棠面前,“郡主不妨尝尝普洱茶。”
“好。”颜输棠端起茶杯闻了闻飘溢的茶香味,似乎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蕊娘见颜输棠似是要品茶,欲扬手打破她手中的盖碗,却见她放在桌上。
“郡主为何不喝?”蕊娘刻意问。
“我孕期对气味极敏感,闻不得荤腥。这茶水里似乎多了不该有的。”
话毕,颜输棠拔出腰间短刀在指腹轻划一刀,将鲜红如梅染的血滴入茶水干净的梅花釉面盖碗里。
大案前的男子们看着这一幕,个个面露不解之色。
颜恒毅从怀中拿出银灰竹鹤图案的丝绸手帕包扎颜输棠的手指。
颜输棠看了眼小伤的手指被包的俨然一副严重模样,心里暖暖的。仔细闻了闻两杯茶的气味,对蕊娘说:“花魁娘子也看看是否皆有那种淡淡的血腥气。”
蕊娘先后端起嗅了嗅,两黛柳眉微蹙,“请大人们当场验明。”自己这两日感染小风寒,鼻塞不易闻到味道。
颜恒毅等人传着两盏白瓷杯嗅了遍,对气味敏感者细细对比皆道——似乎有。
颜恒毅眼里闪过怒色,冷声道:“令经手茶杯的人过来。”
颜输棠摸着手心,蓦地站起身似是想到某件事,“我去后院的小屋子里看看。”
“那血!”蕊娘美目瞪圆,搀扶着颜输棠的手跟她离开大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