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输棠直视残肢横行的刑场,浸染满地的血色仿若为地府之路开辟出道路的曼珠沙华。
她拽下公冶庆的手,下巴得以轻松,“王爷可满意了?”
“你惧怕何物?”公冶庆作古正经地问。
“隔空想不到。”颜输棠双手扶着马车门框,踩着脚凳缓缓走到黄土地面上。
公冶庆看着她愈渐消失的倩影,暗自腹诽:你怕卫廉离开人世间。
城门口处,颜输棠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忽然听见灵芝的声音,“郡主!”
她循声望去,油壁小香车停在城墙前,车辕坐着赶马车的萧佐、萧佑。
灵芝推门而出,魏朝怡跟着走出来。
颜输棠迎面走去,将饱鼓鼓的包袱递给灵芝,交代道:“你跟着四公主回魏国,今后由你照顾她。”
灵芝眼里闪过讶色,把包袱放置在车厢内,朝颜输棠跪拜道:“奴婢谢郡主恩情!”
她回想起故乡的风土人情,心彻底被动摇。
“是何人送你回去?”颜输棠对魏朝怡道。
萧佐指着城门口等候已久的士兵们,说道:“属下兄弟二人会带着那支队伍,护送魏妃去魏国。”
魏朝怡支开萧佐兄弟俩,对颜输棠问:“你给大哥的书信在包袱里?”
“在绢帕里包着。”颜输棠从袖间暗袋里拿出两只小瓷瓶交给魏朝怡,附在她耳边说:“白瓷瓶里的是上回我欺骗陛下所用的毒药粉,青瓷瓶中是迷晕人的药粉。我怕路上有危险,随时藏好防身。”
她不信公冶昀愿意简单放过魏朝怡。
魏朝怡颔首道:“若有机会在魏国碰面,我会答谢你的恩。”
颜输棠声音清脆动听,“无须你作甚。”自由便好。
而后,她看着魏朝怡的队伍出城门,旋身回往侯府。
颜输棠走在通往曲水亭的石板桥上,铮铮琴音绕在耳畔,鸟语声融入其中相和。
曲风高昂大气,跌宕起伏的曲调牵引着颜输棠的心随之而动。她伫立石栏杆旁,静听不似流水,如风在歌唱般,令人闻之忘俗的琴声。
整个人仿若置身于意境明通之地,缓步徐行清溪草地。不记凡尘纷杂事,只心驰神往包罗万千的豁达仙林。
一曲精彩的琴曲终,颜输棠信步前行,见三位文人墨客坐在曲水亭中。
桌上设酒菜、笔墨纸砚。一位穿落栗色直裾袍的青年手指调动素琴,另外两位怡然自乐饮酒,聆听泛音清晰、韵足的三两段不完整的弦声。
颜输棠观察弹琴者,外表英隽不羁,浑身透露着儒雅、成熟的气质。
她听弹琴青年身侧的人唤道:“杨远哥。你何不去宫中乐坊任职乐师,在外漂泊数年耽搁至此未成家,令堂令尊不催么?”
杨远的手指离了琴弦,举白瓷酒杯饮尽半杯绿酒,“偶尔为筹盘缠去奏一曲即可。我打算一生追寻将自己代入某方世界的乐律,将之收编入乐谱,早不在意锁住身心的身外物。双亲由成家立业的大哥、二哥赡养。”
“杨兄好志向,拘束井底委实无趣。走遍辽阔山水,过快意人生”
原来是位追求不同的音律大家。颜输棠想。
她不再看顾那帮人,径直朝青砖路走去。
“我还约了裴兄,下回再见。”杨远对点头之交们告别道。
他将古琴放入琴匣中背起,文人们起身相送他出亭。
杨远朝杨柳青青的石板桥走去,注意到唯一从这儿经过的颜输棠,瞥见她的脸怔在原地。未上前搭话,面含笑意轻摇着头似是无奈,往自己的方向而行。
石板桥上,他忽见枯黄落叶上有枚闪着银光的精致银锁,拾起它环顾无人经过的周遭。惊觉是方才所见佳人遗落之物。
杨远背琴匣往回跑,扫视两条分叉小径,她早已无影无踪。
宣平侯府。
卫廉散衙归来,见坐在妆奁柜前的颜输棠对镜摇着小银镯的玉铃铛,迷糊的动作不乏可爱。
他绕到她身后,手覆在她肩膀上,“送去银楼镶两颗银铃铛。”
“我在想事情。”颜输棠回望他,摸着空无那件银锁的脖颈说道:“不知你送我的银锁掉何处了。察觉不见后,沿原路搜寻无果。”
“重新去挑一件。”卫廉说。
颜输棠拉住欲走的他,看了眼黯淡的天色,“罢了,等我从皇宫里回来再去看。”
卫廉神情端肃,大拇指摩挲着她的食指指腹,“你当真要去?”
以往怕她卷入是非,现如今认为皇宫并非安全。
“只去试试。你可知陛下服毒多久了?”
“十数年。虽有控制的解药,可日积月累成了威胁性命的病,那解药早已失效。”
颜输棠陷入沉思。卫廉拔掉她发间繁重的金簪,散开她的三千青丝,“我看着你睡,明儿同我早起。我参与大朝会。”
颜输棠坐在妆奁柜前,等婢女们送入銮洗水,玩笑道:“你如此贴心,就将脸也帮我洗了。”
卫廉换了寝衣走来,沾湿脸巾轻轻擦拭她的脸,自己銮洗后唤退婢女。
“棠棠还有何吩咐?”他温声细语地道。
“没了。”颜输棠把小银镯收纳入锦盒,看了看她与他的一对玉佩。
卫廉抱起她走到床榻前,将她放到衾被里盖好她,“我等你捂热床。”
颜输棠杏眸里漾着情意,佯装嗔怪,“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冁然而笑,却是睡在她身侧抱着她,用宽大的怀温暖她。
隔日拂晓时分。
卫廉摇着颜输棠的胳膊,唤了几声。她困倦得将自己捂得更严实,无要起之意。
颜输棠意识朦胧间,感觉像是柔软温热的唇瓣贴在自己唇上,吻得她喘不过气。
她忙伸手摸到他结实的双臂,用力地推搡。
卫廉正身坐在床榻上,清澈明亮的双眼含着迷离,唇间噙着笑意,“起来。”
“我会自己醒的。”颜输棠脸颊火烧似的,掀开锦被无限凉意袭来,她双臂环肩走下床榻。
他取来稍厚的锦袍披在她身上,“我看未必。”
卫廉唤来婢女为她梳洗打扮,随后取青雀头黛为她描眉。颜输棠略略生闷气,抬眸看着明镜里妆成的自己,视线挪至清俊气自华的他,怨气慢慢的烟消云散。
他二人出府去,府门外停着一辆油壁马车。
身着绯袍的谭开霁骑在马背上,他的丹凤眼朝颜输棠夫妻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