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松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两人分开,好声好气地“敦促”着方囿赶紧给沈四一瞧瞧。
方囿嘴里不甘心地碎碎念着,沈云楼也是敢怒不敢言,为了耳目清净,干脆甩手出去,生闷气似的守在门外。
隔着门听到房间里响起一阵“厅厅哐哐”的响声,顷刻后又归于平静。
是死一般的平静。
方囿将手指搭在沈四一的脉搏上,忽然眉心一紧,面色如灰。沈四一经脉的跳动十分异常,时强时弱,像是钟摆上的摆针,上升时慢,下降时快,只是没有规律,无法预知下一秒到底会变成怎样。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颤抖着拔起插在沈四一锁骨和胸膛上的一根根大小不一的银针,放回枣红色的木制针盒中。
手指一松,一根极细的银针从半空中陡然坠落,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叮”的响声,渐轻渐弱,最终遁于无形。方囿蹲身去捡,却始终寻不见。
她的手在地面上胡乱地摸着,搜寻着,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欲哭无泪,干脆放弃,瘫坐在地上,呜咽呜咽地哭起来。
沈云松被她的这个举动吓坏了,想去扶她,却被一掌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肚被方才掉落的那根针扎了个正着。
“嘶——”刺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却根本顾不上那根被扎出血点来的手指,看着方囿失声痛哭的样子,瞬间慌了神,“方姐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方囿还是自顾自地哭着,被沈云松一问,非但眼泪没有止住,甚至哭得比方才更伤心。
沈云楼闻声,急忙推门闯进来,望着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方囿和沈云松,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沈云楼的语气十分沉重,一字一顿。
方囿摇头。
她是巫医世家,从小什么疑难杂症几乎见了个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在世华佗”。若是她也说没有办法,那么几乎就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方囿的哭声方才渐渐止住,又换沈云松哭得稀里哗啦。
房间里一阵阵的哭声交替,听得沈云楼心烦意乱。
“师傅……你放心……我这就来陪你了……”沈云松毅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模样,起身转向房间的木制茶几,上面放着一把匕首,那是前几天他准备随时自我了结时准备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幸而沈云楼发现及时,用了催眠术,将他及时定格在原地。沈云松面目狰狞,脸上漫着着“让我去死”四个大字。
如果沈四一真的不幸死了,那么他一定难辞其咎,与其等着沈四一慢慢不治而亡,不如自己率先赴死,起码从心理上有了解脱。
“方囿,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沈云楼是读心的专家,他看出了方囿显然有所隐瞒。
“我……”方囿支吾着,表情极其不自然,似乎有什么顾虑。
“你还在等什么!快说!”沈云楼大声吼道。
“可是……”方囿被沈云楼的喝声吓得一震,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有所顾虑,始终不肯说实话。
“现在他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难不成你真的狠心看着沈四一慢慢咽气儿?!”
“当然不是!”她当然不会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沈四一死掉,毕竟那是她最心爱的男人。
只是这唯一的方法,却让她望而却步。
······
沈四一走在漫漫光点中,渐渐迷失了方向,周遭究竟是黑还是白,他并不知晓。
相林稚嫩童真的面容忽然浮现在沈四一的脑海当中,让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缓缓回首望了一眼来时的路,早已模糊不见踪迹。
他恍惚中又忽然记起自己和相林的约定,心脏像是被一双冰凉的手用力攥紧了,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胸口处传来一阵翻涌。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再次遇见相林时,他早已忘记了那个时候的约定,也忘记了那个曾经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阿一哥哥。到时候伤心的人,恐怕只有自己。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相林的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是“爱”的这样的一份情感,似乎早已超乎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
那样的阴郁让他疼惜,那样的孤傲让他热爱,那样的一再拒绝却让他想要拼了命的靠近,是心甘情愿的“热脸贴冷屁股”,也是心甘情愿的为此“中毒”。
或许,真的,此生,非他不可。
那么沈云楼呢,他又该怎么去面对?
他的确从来没有喜欢过沈云楼,从来只把他当作最亲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也从来没有超过这层关系以外的感情。
可沈云楼并非如此,他明白,那份感情,真挚且灼热。
他始终不愿伤了沈云楼的心,可踌躇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他想起那年风雪中和沈云楼的初遇。
在八宝古董店的门口,一个清秀冷峻的面容矍矍独立,带着极强的攻击性,眉宇间的锋利像是一把砍刀,写着一封名为“爱与不爱皆是过错”的悲书。
如果不是那一句“你为什么不回家去”,或许沈云楼此时,会在某个角落自甘堕落。
如果沈云楼没有泪眼朦胧地说出那一句“我没有家了”,或许沈四一此时,仍旧活得浑浑噩噩。
他们都是没了梦想的人,与沈四一不同,沈云楼的身上,仍旧有着年轻人固有的亲历亲为与偏执。
也多亏了沈云楼,沈四一才不至于过分“洒脱”。
远离这个繁杂的尘世是他贯穿始终的心愿,可身为八荒后人,这几乎就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孰是孰非,几十年里,他仍旧没有想得十分清楚。
沈云楼就好像他的一面镜子,照见了过去的自己,也时刻提醒着现在的自己,不要插手过多。
然而拒绝一个人的爱,远比想象中艰难。伤心,或许是在所难免的。
沈云楼说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句“抱歉”,可是除了抱歉,沈四一再也不能给予更多。
沉思许久,沈四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拂了几下身上的灰尘,眼前也骤然变得明亮开阔。
固步自封,多是心魔作祟。
······
视线的尽头有一束幽深的光,泛着血红色,透着斑驳与狼藉,彷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使他失去了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着那束光,踽踽独行。
“妈妈!”
越近光束,便越发觉得刺眼,耳边传来一阵阵激烈刺耳的像是声波振动的声音。沈四一将手挡在自己的额上,透过手指缝,循着那束光源前进着。
声嘶力竭的呐喊,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难耐,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中,只能活下一个人。除了心碎,还有绝望。
闻者心痛,见者心哀。
沈四一勉强睁开眼睛望着,那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相林。
是少年时代的相林。相比童年的圆润,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些,眉眼之间也更显秀气,似乎携着某种势不可挡的锐气,却总散着淡淡的忧伤与哀默。
碎发疏疏,泪雨窣窣。面色冷淡,是因为太过孤独,所以连生命都褪去了颜色和温度。
亲眼目睹至亲的亲人在自己面前离世却无能为力,绝望和无助从心脏蔓延至四肢,使其僵白,身陷囹圄。无论是谁,就算世间最冷血的人,都尚且不能不将这段往事铭刻在骨髓中,成为一生的疤痕。更何况,相林的血,从来就是热的。
所以他比别人更痛。
妈妈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一点儿希望,填补了他心中名为“孤寂”的那一片天空。如今天塌了,他也“活”不成了。
他是半妖,注定一生孤独。生还是死,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小林,要好好活下去······”
为了这句临终遗言,他活到了现在,只是心中热忱不再,血液凝固,滴水成冰。
于是他成了而今沈四一印象中那个一贯傲娇的冰块,一味压抑和克制自己的情感,其实是自我疗伤和自我封闭。
心门反锁,钥匙石沉大海,能解救他的,大概也许会是个奇迹吧。
是相林的生命里,一个不期而遇的奇迹。究竟是缘分还是宿命,谁也说不清楚。
此时的沈四一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他并没有穿越,而是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存在于这里。
因为在他想上前一步给与一个拥抱的时候,根本触碰不到相林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