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自然是在二叔那里过的，楚辞把衣服和书用密码箱装起来，拎着箱子赶在午饭前直接在二叔店里住下了。
楚老二帮他在阁楼上收拾好了房间，暖气开着，床上搁了两床棉花褥，铺一层盖一层。
前几天趁着新春打折季跟对面的苗翠花一起去市里便宜买了几张毯子，用来铺楚辞房间的地板正好。
晓得他要来便把东西都提前备好了，楚老二盼着，心里也念着楚辞。
他一辈子没个至亲，就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不心疼谁心疼。
亲爹亲妈都靠不住，生生拖累了楚辞，从十岁开始就知道奔前跑后挣钱，再大一点了就给自己挣生活费，不是孩子懂事，是做父母的无能啊。
楚老二想到这些事就来气，可偏偏楚辞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劝道：“苏茵毕竟是你妈，从血缘上说你们是血亲，这一点我这个老头子是比不了的，小辞啊，你应该看开一点，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看开了就不辛苦么，二叔，我早就看开了。”他神色放空，语气很轻，像是阐述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
“哎！”楚老二免不了叹口气。楚辞的性子既不像苏茵也不像沈天孚，不知道是随了谁。
这个年过得还行，楚老二没什么亲戚顶多邻里之间串个门，双井镇都是老住户，放鞭炮吃年夜饭，说热闹也热闹。
小孩儿和老人多，能玩到一块儿，像楚辞这个年龄段的人却是不常见，单凭出色的牌技能够打进一帮老头老太太的中心，楚辞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但他也不是一直赢，连赢几次后总会输那么几把，老头们尝到甜头越发觉得自己有希望，于是逮着楚辞嚷嚷着要继续，他要是困了就回绝了“牌友”在阁楼上睡午觉，要是不困就默认继续。
搓牌、吃、睡，和匡超隔空LOL上分，日子又恢复了从前。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的年假作业都是最后三天抄完的，这次也是三天——三天刷完了所有卷子，然后传给别人抄。
武馆比学校假短得多，初八过后正式开张，彼时楚辞去健身房的时候上称重了五斤。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全身上下匀点根本看不出来哪里胖了，要说效果，就是感觉精神实了些，比起一个月前的虚弱确确实实养足了很多。
和二叔在一起的时候楚辞不愿意让自个儿糟糕的状态表现出来，他一个人的时候怎样都行，往出租房里一窝，可以整天整天颓，没人看见。
但是来双井镇后不行，二叔脾气比他还倔，他不可能让老人为他担心，情绪会传染，实在没必要。
楚辞自我疗伤这方面很神奇，他只把自己固定在某一个节点，就像一个缓冲期，缓冲期过了，便强迫自己回归。
他不知道江夜是不是这样，可能也会难受吧，楚辞没法往下想。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如果楚钟祥不来找他，那么他和江夜不出意外会在一起，很大概率的结局是他们不会分开。
他继续留在一班，熬过这一年半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众人面前。
可这也仅仅是他的幻想，在充满不确定的未来有期盼有伤怀，如果结局是好的，他会奔着那个遥远的未来去奋斗，去拼了命和他在一起。
现实是他退缩了，他们还来不及经历更多的波折，偶然间出现的那个人可以毫无障碍地把他们击败。
让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让他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楚钟祥”这三个字是他躲不掉的诅咒，每一次出现，都让他精疲力尽。
楚辞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摆脱掉他的阴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和常人一样。
这些年不管他怎么逃，那个人都能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找到他，同样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
苏茵是解脱了，那他呢？又有谁帮他解脱？
人的自卑往往是一瞬间的事，他不想，但是有人逼着他在关键时刻退步。
教室里热闹的哄响把楚辞没有焦距的目光拉回到现实，杨易从前排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球在转，篮球拍到后墙又反弹回去，“哐”地一声。
嗓子发痒，楚辞从桌肚里摸出一袋糖，抽出一只剥了糖纸含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有些粘牙。
因为太甜了吃到嘴里反而渐渐苦涩起来，舌尖一顶，右边脸鼓起一点，楚辞拧开瓶盖，咕咚咕喝了几口水。
最后还是分到了十七班，也是巧合，科任老师没换，教英语的还是那位黄头发的女老师，过去了一年，楚辞还有些印象。
B班的老师大多都是共用的，这位黄头发老师不止带一个班，楚辞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她管得严，规矩也多，这点和B班其他老师倒不一样。
以A班的教学态度带B班的学生，挺多人烦她，他那个时候也烦——要求太多。
现在看起来倒也还好，反而能适应，比起那些教学进度稍微慢一点的，他对英语的接受度反而高一些。
毕竟在伊倩手底下待了半年，有些习惯还是养成了。
就跟江夜带给他的习惯一样，只能克制，不能戒掉。
更忘不了。
他们当初纹身的时候在那个街角吻着彼此，呼吸喷薄在耳边，楚辞有种冲动，这辈子就赖上江夜了。
可现在，再次见到江夜，不也可以做到相顾无言。
熟悉的陌生人，说的就是这种状态吧。
纵然是他放的手，可那个人同样也没挽留。
所以啊，习惯也只是习惯！除非再复刻一遍，否则也只是徒劳地描摹着从前的印记罢了。
上课铃响了有一会儿，耳边也没有了喧响，楚辞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右手边的位置，晃神间竟然就这么停了好几秒。
宁谷雨把头转过来，眼神不解：“辞哥，怎么了？”
“没。”楚辞摇摇头，视线收了回去。
眼里的那抹慌张没有来得及敛起，被人发现又如何，他忘了，那个人不是江夜。
没人提醒他上课不要走神、不要发呆看手机。
刚在的一瞬间，脑海中一下子映出江夜的脸，只是那些话却不会有了。
楚辞哑然，他现在连“抱歉”两个字都不会说了。
饶是藏得再好，某一瞬间的愣神，记忆还是会带着他回到过去。
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那个人终究是进了心。
＊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气温回升，由立春迈入初夏仿佛也没有过去特别久。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们看着楚辞从倒数第一飞速往上爬，挤进年级前十稳在了第三名，然后牢牢钉在那里，再也没有掉下来过。
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再次做到了。
篮球场和走廊，鲜少有人能在除教室以外的公共场合碰到过他，十七班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人一身校服穿得中规中矩，经常是耳朵里塞着耳机埋头做题。
偶尔停下来也会看一眼周围，看他们玩闹，然后默默把头转过去。
没人想到楚辞有一天会这么拼，也从未有人看到他真正拼过的样子，现在他们看到了，却没人有勇气敢像他一样。
那个少年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耗尽了力气往一个方向靠，却始终没有倒下。
后来的几次，他们在第一考场相遇，他和他，中间只隔着一个季青临，纵然那么近，视线相撞，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愣神。
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的排号座位至始至终隔着一个人，无论大考小考，楚辞既没有退步也没有前进。
顶峰相见高手如云，大概很多人会这样想。
能冲到第三并不容易，想要再上一步比登天还难。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楚辞最巅峰的状态，很大概率会止步不前。
毕竟，排在他前面的两位是鲜有人能触及到的的存在，不是单凭努力就可以轻易超越的。
这些外界的声音他都不在意，班级还是之前的班级，那些熟悉的面孔依旧熟悉，只是记忆越来越模糊。
偶然间看向一个人，明明之前可以毫无悬念地脱口而出，而今张开嘴，脑海中始终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大脑皮层接受的信息越多，一些不需要去记忆的东西就会被迫挤出，循环往复。
拿起课本，随便一个知识点他可以清楚记得在书页的具体位置，提起某个人，他却要费力去想他的爱好和外在特征。
因为太费力，久而久之他便不去想了。
有些东西遗忘很快，有些东西却越来越清楚，清楚地固定在记忆深处，在那里留有一个属于它的位置。
成为“尖子生”好处很多，别人不会下意识否定他的想法，那些曾经不可触及的特权也会被享有。
他的学习经验、资料书和笔记本，会被定期展列在榜样墙上面，可是唯有那本错题本，楚辞从未在人前拿出来过。
纵使他可以把江夜写在上面的解题步骤一个字母不错地背下来，纵使在某些题目的解答上面他们的思路是如此相似，可没人知道，那是江夜曾经教给他的。
而他也早已会活学活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