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下雪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放学格外早,比平时提前了二十多分钟。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完后楚辞没有回家,而是转身离开了校门,往和西门长街相对的那条街的方向走去。
那一带路是市中心,说繁华也繁华,小城市的顶配地段再怎么说比学校周围的街铺强。
广场、酒吧,地下夜场,规模小一点消费也没有大城市高,但设施齐全,适合来来往往不同群体的消遣娱乐。
当然了,也是金钱流通最快的地方。
楚辞没打车,就这么背着包沿着街道走着,他身上套着长款羽绒服,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混着路灯映出来的昏暗光线,打着旋儿,一阵风吹来又落在他身上。
他微垂着头,双手插进兜里眼睛盯着路面,身体是热的,呼出的白气也是热的。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全身都暖了起来,只不过雪花落下来盖在他睫毛下面的时候感觉挺凉。
他能感受到它们一点点融化的迹象,分成了几瓣,最后化为一滴水。
楚辞伸出手搓了一下脸,然后拿纸擦了擦水珠。
微信里有二叔转给他的一条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会下雪,温度持续降低,伴随着寒潮的来临,在零到六度的低温之间摇摆不定。
楚辞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导航,前方直走八百米左转,经过第一个交叉路口再右转。
金属制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几秒钟的时间就能变得冰凉,哪怕只是一个塑料的手机壳,手指碰着也冷。
他用拇指擦了一下手机屏幕,顺着导航转了个方向,才又重新揣进兜里。
淮海路三十七号。
楚辞看着手机备忘录里的字,借着从门口三色柱散出来的光,抬头瞅了一眼缀着闪光灯的招牌。
我到了。
他给招聘经理发了一条消息。
别从正门进,左转,巷子后面绕过来就是后厨,进去了找芳姐。
楚辞皱了眉,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混着鼓点的音乐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抓住了往肩下面滑的书包,抬脚转了个方向。
经理所说的后厨就是从那道很窄的胶皮门帘进去,穿过一个类似垃圾场的杂物间,然后就看到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各种青年进进出出工作的地方。
门对门,一眼看个对穿。
楚辞缩着手不太情愿地拨了一下油腻泛黑的胶皮门帘,刚进去,那股浓烈发酵的酒味就扑鼻而来,伴随着突然被放大的嘈杂音乐,强烈地冲击着自己的视觉神经。
他揉了下耳朵,在原地站了一分钟,看着进进出出的场控和“小姐”,一个字都不想给。
以他十几年的人生认知来看,从这里出去的都是最低级的那一类,最脏乱的地方、最低等的服务,挣同类中最少的钱。
后厨的安保比大堂带路的低等,这里看到的“小姐”也都是过来拿酒的,她们只负责送酒,至于陪酒领小费这种却不会轮到她们。
经理选人很有眼光,有一种地方是凭“姿色”吃饭的,哪怕你是来应聘安保,但长得帅,就可以轻易到前厅服务。
陪侍一个客人,喝喝酒说说话一个晚班就过去了,没人管你以什么姿态挣到钱,你挣到多少夜场就会有相应提成,他们高兴你也高兴。
前提是你得听话,识时务。
这是芳姐跟他说的,楚辞在后厨的杂物间靠墙站着,“芳姐”开门见山:“缺钱?”
楚辞挑眉,没答话。
“我知道,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缺钱,”芳姐伸手递给他一支烟:“这里钱是比外面好挣,但要求我刚才也跟你说过。”
楚辞看了一眼芳姐夹着烟的的红色指甲盖,沉默出声:“不抽。”
“嗓子不舒服。”芳姐停了两秒,楚辞补充了一句。
“行,”女人收回了那双染着劣质指甲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楚辞:“说吧,期望薪资多少,你说个数我给你安排工作。”
楚辞想说越多越好,但他没有,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代价太大他付不起。
“两千。”楚辞报了一个数。
两千块钱一个月对于大多数服务员来说算基本工资。
“你的期望不止两千吧?”芳姐似笑非笑,面前的这个人穿着普通的羽绒服单肩背着包,明明是学生的装扮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眼角狭长,瞳孔很深,一下子能看到你心里去。
经理选人的眼光不会差,他这模样,放眼望去整个夜场的“保安”也没有比他品相更好的。
偏这人身上的那股刺最吸引人,她在这行干了多少年了,那些出手阔绰的老板们喜欢什么样的她最清楚。
芳姐定了定神,慢悠悠地伸出四根手指:“四千,你来大堂送酒,工资是你在后厨的两倍,小费提成另算。”
楚辞抿唇。
“你考虑考虑,不急一时,这周末给我回话都行。”芳姐一笑,把手机微信二维码调出来:“先加我微信,后续的事情再商量,有要求也可以在这几天跟我提。”
直到楚辞加了女人的微信走出淮海路的时候脸都是僵的,迷茫又有点沉。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挣钱罢了,谈不上入不入流。
像她说的,只是端个酒而已,又有什么呢。
外面的雪停了,寒气逼人。
路灯的暗影下映出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走出淮海路的夜场也好似从浮华中过了一遍,短暂地回归到现实。
楚辞伸出手勾了一下背包的黑色肩带,哈出一口气,又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头,这个灰蒙蒙的冬天格外冷,和聒噪的夏天一样难熬。
星期三的晚上楚辞接到了老赵的电话,他原本以为不会成了,结果令他挺意外的。
和老赵预料的一样,工作地点在本市分馆,只不过新馆刚建后续有安排,他要在年后才能正式去做助教。
这样看来从现在起到年前的两个月成了空白期。
他没考虑,在当晚给芳姐回了话。
只不过有要求,楚辞直接要价六千五一个月。
大堂经理也不过如此,但他既然开了口就想试试,看看自己这张脸究竟值多少钱。
要求刚好提在约定时间的最后一晚,之前那通电话楚辞没接,两个选择,要不要人,权看他们怎么想了。
“既然你想好了,按规矩我们需要签一个合同。明天有时间吗过来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尽快安排你上班……我们这边……晚一天就少一天的钱,你说呢?”芳姐一口应允,接受了楚辞的要求。
“嗯。”楚辞淡淡应了一声。
午休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住校生回了宿舍,楚辞没出去,在庭廊找了个空教室抽烟。
最近几个月烟瘾有些大,他以前倒没觉得,只是最近事比较多,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衔一个东西在嘴边。
楚辞想了想起身去小卖部买了一袋棒棒糖,把衔着的烟头扔了,剥出一根含在嘴里。
柠檬味的,有点酸。他吞了一口水,上下牙一碰咬碎了。
楚辞不是嗜烟如命的人,相反,他很讨厌能安抚他情绪的外在东西。
舌头舔了舔牙根,楚辞用力嚼了一下。
这玩意儿费钱,哪一天戒了也说不定。
他拿出手机给江夜发了一条消息:最近有点烦,先不补课了。你不是还要准备明年竞赛的事,你忙吧,好好学习。
江夜:???
语音电话响了,楚辞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酝酿了一下然后接了。
“我不忙。”江夜说:“也不收你钱。”
“……我忙,”楚辞神色黯了黯。
那边好几秒没说话。
电话挂断,他有些颓然地抓了一把头发,突然有种冲动想他妈不干了。
冲动的念头过后是平静。
楚辞闭了眼再睁开,最后迈开腿进了教室。
他没有冲动的资格,现在没有,以后都不会有。
芳姐给的合同很详细,包括作为工作人员的服装、上班时间、以及怎么和顾客交流,连推销酒的基本套路都有。
还怕他放不开提议让他跟在领班身边进行为期三天的简单“培训”。
楚辞拒绝了,夜场——男人找乐子的地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怎么会不清楚。
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他情不情愿的问题。
楚辞抿唇,舔了舔干涩的嘴角:“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我能抽出的时间就这么多。”
芳姐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样,“哎呀我之前问你怎么不说呢,我们这里有规定,晚班工作不到两点不下班的,之前体谅你是学生给你放宽了要求,可你这……”
芳姐挑眉瞪了一眼:“完不成销量可不行的,我们这边有规定,到时候连我都要罚的。”
“……我试试,”楚辞垂眼,“如果我在规定时间完成了,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这个……”芳姐“啧”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样。”楚辞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拇指搭在包带上面站起身,“我还有事,明天晚上这个时间会过来。”
“啊……”芳姐还没遇到这样跟她说话的人,没怎么回过神。
楚辞的表现以及态度看起来倒像是来跟她谈判的。
有一种你不答应他就随时走人的架势。
直到楚辞的背影从工作间离开芳姐才放下了翘起的双腿,不满地蹙起了两道上挑的眉毛。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渐远,紧接着一道教训人的高喝声从里间传来,发泄似地骂了一句“小婊子!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