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别墅大楼的灯亮着,女人精致的眉宇间有了一丝裂纹,肩头的羊绒披肩滑到了腰际也没有整理。
她顺手拨了一下略显凌乱的棕色长卷发,蹙着细细的两道眉毛望着楚辞离开的方向。
“天孚,我要怎么办?我们也是为了浩浩,瞒着是因为怕出事,可是你看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那么倔,从小心肠又狠,对他爸尚且那样,我要是告诉了他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苏茵好似刚从那样恐怖的氛围中缓解过来,喃喃地开口。
沈天孚表情也是同样的凝重,思考了许久才出声:“茵茵,这不能怪你,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是我们思虑不周。”
他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操心了吧。”
苏茵点点头,在沈天孚的安慰下回了卧室。
“对了,小辞怎么会突然回来呢?他告诉你什么了没有?”沈天孚有些许疑问。
苏茵疲惫地闭了闭眼:“我怎么会知道,他没跟我说过。”
沈天孚看她的样子也就没再问,今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她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早点睡吧,浩浩由顾嫂照看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沈天孚替她把披肩脱下来挂在了落地衣架上。
苏茵应了一声,卧室里的灯熄了,整栋别墅又恢复了安静。
暴风雨之后的宁静稍显零落颓败又让人心慌,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寒风顺着呼吸一气儿灌进来,吸进肺里还没有被温热就吐出来。
楚辞停在路边,四周没有路灯, 他也分不清自己蹲在这儿的是哪片地方。
奔跑过后出了一身冷汗,凌冽的风钻进毛孔,胸腔被刺激地生疼。
他有些费力地咽下一口血沫,舔了舔干裂的嘴角。
巴巴地回来,直击灵魂的现实,像猴儿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楚辞感觉脑仁都要炸了。
就他妈离谱。
兜里还剩最后一支烟,没有火,他掏出来衔在嘴里,有些僵硬地搓了搓没有温度的胳膊。
这天气也太他妈冷了,他为什么不穿外套?
他要是有预测能力就好了,何必遭这罪。
楚辞想。
手机没多少电,还剩百分之十,估计撑不到支付快车费用的那一刻,楚辞对嘴哈了一口气,干脆关了叫车软件。
大晚上的,就算能叫到也不一定能跑,勉强跑他这一单肯定也死贵。
挺绝望的,这个城市竟然找不到一个来解救他的人,这个气温,他要是团这儿不动,明天就能见到一具冻尸。
楚辞抬眼看了四周,他沿着这条路跑了这么久也没看到街道,平常十五分钟的路此刻怎么也走不出来,楚辞不由得怀疑自己闷头跑错方位了。
一口冷气捱出来,裹着烟丝的卷纸有些湿润,舌头一顶,顺势吐了出来。
没火,这玩意儿就是废的。
楚辞在背风的石头坡处蹲了一会儿,任命地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
大概过了十分钟,前面的路灯隐隐照出街道的影子,虽然在夜色的衬托下有点模糊,但楚辞还是能分辨出来。
大城市的营业时间比小城市短,市中心繁华地段又出奇的长,很显然这附近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
楚辞经过街边的几盏路灯走过去的时候街道两旁的门店关得差不多了,连锁便利店倒有几家。
一眼扫过去稀稀落落的。
兜里连一百元现金和一副口罩都没有,楚辞没直接进去。
虽然此时此刻这是个收留人的好去处,但他要面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他没地儿去,特别是和他不熟的,甚至是陌生人。
他一贯的原则,丢脸可以,但不能丢在外面。
自眼角滑落脸上的泪珠被风吹走后皮肤有点干,楚辞吸了吸鼻子,直觉自己要感冒。
可能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差,身形又过于狼狈,楚辞忍着没进去,自然也没杵在人家店门口。
他挨着路灯站着,身上只有一件套头毛衣,十七八岁的少年高且瘦,额前的碎发微垂遮盖住眼睑,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
他背对着几家便利店,在街角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直到店铺的灯一个接一个关上,几辆电动车相继离开,街市彻底黑了下来。
楚辞咬着牙,搓了搓手给江夜拨了电话。
江夜在微信里给他留了一条消息,但他没看。
“楚辞?”那边隔了几秒后接了。
“嗯,”鼻音很重,声音比平常低沉很多,江夜愣了一下,楚辞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你在哪?”
江夜直接问了这句。
楚辞牙齿冷得打颤,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得不说他和江夜真有默契。
“我在……”楚辞顿了一下,“外面,太晚了,就想找你说说话,没睡吧。”
“嗯,”江夜其实刚洗完澡,明天是周末,周末不用上课也就睡得晚。
他鬼使神差地放下手边刚拿出来的那套睡衣,从衣柜里挑了件毛衣和棉服穿上,透过玻璃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
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江夜,我是不是挺好骗啊?还是说他们把我当傻子?”
江夜皱着眉看了下手机,然后挂断了电话。
楚辞愣住了,心里的那股沉沉闷闷的气还没顺开,有点不知所错。
他还保留着给江夜打电话的姿势,一道铃声紧跟着又响了起来。
是江夜的微信电话。
楚辞不解地接了。
“你把微信共享打开,”江夜吩咐。
楚辞明白了他的意思,捏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动,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在外面。”
“打开。”江夜声音很轻,不肯放过他。
楚辞在电话里听到了一道关门声,然后是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清晰又急切。
他颤抖着,打开了自己的定位共享,接着鼻子一酸,眼里模糊的湿润被他死命憋着。
睡大街的想法没有实现,一个半小时后江夜出现在定位的那片街。
“你怎么来的?”楚辞睁开眼从那抹昏暗的墙角僵硬地站起来。
“高铁。”
“有票?”
“没有,站票。”
楚辞抬起头,看清了江夜的脸,脸色不太好,但比他好一点。
他自己,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温度了。
江夜靠近他走过来的那一瞬,楚辞眼一黑,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手里的人皮肤相触一片冰凉,脸色是青紫的,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声很轻,轻得让他害怕。
江夜失声,一遍遍的叫着楚辞的名字,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他背着身后的人,冲进了黑暗里。
……
抢救室的灯由红变绿,几分钟后护士率先从里面走出来。
江夜半弯着腰,双手交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到动静后猛然抬头。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直到医生从里面出来再三告诉他人没事,江夜才回过神。
后来护士又交代了什么他全然听不见,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楚辞晕倒前的一句呢喃“别担心。”
没事就好。
他轻吐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那人,下颌的线条依旧绷着。
江夜抿了抿唇,走到床边,俯下身,毫不犹豫地亲了亲楚辞的额头。
床上的那人手背上挂着点滴,脸上冻出来的青紫一点点消退,许久之后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江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时不时替他掖一下被角。
在这个寒冷又漆黑的夜,两个少年被隔绝在一个房间。
一个闭眼安睡,一个凝望。
……
清晨。
升起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病房,外面北风呼啸,阴冷又刺骨,不多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楚辞动了动手指,几分钟后睁开了眼,身体的温度恢复后感知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侧过头,抬起手臂,上面贴着两个创可贴,再抬眼,就看到床边趴着一个褐色的脑袋。
病房内开着暖气,江夜身上的棉服外套盖在他的被子上面,一条胳膊压着,作揽的姿势。
他盯着江夜的脑袋看了许久,然后转了个身重新闭了眼,大概半个小时后楚辞才悠悠转醒。
这一次他还没有所动作就感到被子一轻,江夜皱着眉直起身。
楚辞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还难受吗?”江夜开口第一句话。
楚辞摇摇头。
江夜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温度,然后覆到自己的额头上面:“还是有点烫。”
楚辞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心里的沉痛又蔓延开来,他努力压着,没在江夜面前表现出来。
可能是看出来他不想说话江夜也就没再多问,他坐到楚辞的身边又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联想到昨晚电话里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江夜垂下眼的时候眼梢有些冷。
好端端的生日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外面,江夜走过去的时候心都是疼的,楚辞当时万念俱灰的表情,要说谁欠他一条命他都信。
江夜脸绷着,表情很冷,只有在看向楚辞的时候才又恢复自然。
楚辞从被窝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别为我担心。”
江夜皱了眉,动了动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他起身拿起外套一边嘱咐一边往外走,“你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买早饭。”
楚辞点点头。
江夜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两人表情均是一变。
楚辞恢复了眼底的黯然,伸出手捧着脸,痛苦和压抑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江夜站在门外,透过窗口亲眼看着,眼里隐隐有心疼,下意识地手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