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入秋了,九月份的时候联赛和模拟小高考接踵而至,赶在高三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所有计划安排被提上了日程。
不止楚辞一个人,A班的学生经常是忙得脚不沾地,办公室随处可见学生进出的场景。
开学前的那次分班考试一班换了一次血,梁达开被人举报作弊抄袭记了过,给了警告处分,毕业前不知道能不能销。
季青临当时被叫去谈话,后来据说是上面有人施压,加上不是过错方,没怎么做处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天从办公室出来的有三人,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还有一名年轻男子,跟在季青临身边,据说是他远房亲戚,他们听见季青临叫他奚哥。
男子长得很帅,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好惹,一身名牌,浑身的气派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见过的人都说跟季青临不怎么相像。
那天之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有再提,梁达开回到了原来的十五班,只是日子却不那么好过。
季强比楚辞大一届,还没混到高考就已经退学了,梁达开没有了可以倚靠的人,再加上抄袭的风波,人缘大不如前,也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时隔一年,楚辞再次面对面碰到江夜是在联考的当天,楚辞在一试捞到了个名额,名次很靠前,有幸能参加全国数学联赛复试。
彼时他们乘坐的同一班地铁,同一所学校分到的考场刚好也是相临的,去的时候没能说上话,出考场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江夜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两瓶水,如果没有约别人的话,应该是在等他。
楚辞脚步有些钝,能从这里出去的就只有一个正门,他硬着头皮往前走,手心里都是汗,一半是做题急的,一半是因为江夜。
他低头往前走,没成想,两人快要靠近的时候江夜抬起头,楚辞一惊,生生停下了往前迈的脚步。
江夜站在自动推门的保安亭人形通道边上,他不动,楚辞一时没法绕开。
尴尬到头皮发麻,手脚没处放,奈何他不开口江夜也不往旁边让,要么停在那儿不走要么就挤过去,硬挤必然是要碰到江夜衣角的。
楚辞脑袋急速转着,想着第三种可能。
“考完了?”江夜率先出声,像是朋友之间简单的对话,楚辞则是慌不择路,音调变了变,发出短促的一声:“嗯。”
衬衫的袖口被他随意卷着,楚辞手指攥着专用考试袋,指节有些发白。
脸上的表情僵着,也不是僵,就是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表情。
这让他想起了一年前,他当时努力看江夜的时候,他从自己身旁绕开,然后转身从教室前门进去,至始至终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那是事情发生半个月后,他还清楚记得。
楚辞抿唇,没有跟江夜继续聊下去的意思,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但是他确实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发生点什么。
熬了一百五十分钟,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去想别的,更不想应付。
楚辞还是动了动唇:“可以让我过一下吗?”
江夜身子侧开半步,举着冰镇矿泉水的胳膊不知不觉放了下去,楚辞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江夜脸上线条冷硬,到底没能再开口。
A班的学生准备了半年之久,到最后能进复赛的也不过一二十人,远达不到省附中和省实验的标准。
复赛结果出来后更加惨淡,得奖的只有六位,其中的三位非常险地在联赛中获得了三等奖,后续如果想采取降分录取的策略,必须要参加各大高校组织的的自主招生考试,能不能顺利通过面试还不一定。
和他们三个相比,江夜、季青临和楚辞三人的战绩就耀眼得多。
江夜和季青临毫无悬念地拿了全国数学联赛一等奖,楚辞尽全力也只拿了二等,倒是化学不错,凭借优异成绩夺得了本市唯一一个一等,误打误撞进了省队。
结果陆陆续续出来后这一批人丝毫没有松劲,没能拿到名次的意味着他们平白耗了时间还不得不被迫参加高考,压力可想而知。
获奖的六个自然是忙碌于各大院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修材料,递交申请书……没有闲的时候。
楚辞参加了B大的金秋营,3:1的概率在一众学霸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顺利通过,金秋营结束后没多久就收到了B大招生组的签约消息。
参加金秋营那十几天就像踩在迷雾中,楚辞向年级上批了假,拿了假条就离校了。
不像其他学校,要离校的那段时间轰轰烈烈地一整个班都是,名校中的特优班,去了也相互认识。
他就挺普通的一人,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天分,看起来丝毫不占优势,以至于签约结果出来的时候楚辞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学校,自己捂着消息闷了好几天。
年级上打电话过来一个个问结果,问到楚辞这里的时候他自己还没准备好。
一是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结果,二是因为他不知道江夜那边是什么情况。
哪个城市、哪所学校、结果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
拿着假条回来的这天,碰巧赶上阴雨天,绵密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楚辞躲在学校大门的保安亭檐下,对着溅起水珠的水泥路面发呆。
他一路挎着书包跑过来,头发衣服上都淋了雨,额前更是湿了一大片,四五月的天,被雨从头到脚浇一遍,虽不至于湿透,但还是很凉。
保安大爷认得站着的人,小红榜上贴着图片,这孩子前不久还得了奖。
头顶上遮过来一把伞,楚辞顺着手看过去,是一把“中国电信”的粉黄色雨伞。
大爷把伞递给他,好心说了一句:“小同学没看天气吧?这雨来得突然,这把伞你先用着,别感冒了。”
楚辞别扭地伸出手接过伞柄,低下头挤了抹笑:“谢谢。”说罢视线移开,逃避般地离开了这里,心头涌上了一股非常强烈的情绪。
淋成这样倒不是急着避雨,他刚才忽然走不动道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
他和江夜……好像也是一个下雨天。
楚辞想起了记忆中稍显久远的一些事,不免有些伤怀和感触。
他不是一个怀念过去的人,可每一次的回忆都要了命般,感伤一直触到心底,使劲往外泛滥。
捏着伞柄的骨节毫无血色,雨雾朦胧了视线,楚辞把书包拽在身前,半个肩膀淋在外面,水雾打在身上,透过布料洇湿了半身。
……
*
雨滴落在建筑周围这一片茂盛的绿植上,顺着枝干蜿蜒下来,笃学楼的读书声似乎也被湮没在这淅淅沥沥之中。
最后几步楚辞踩着台阶跑上来,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内心一片茫然。
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应景”,情感控制不住地,有些过于外露了。
伞柄倒立竖在地面,几分钟的时间,走廊的地面上肉眼可见地汇聚了一小滩水迹。
他把伞收起来用力甩了甩头发,发尾有点湿,露出清晰的眉骨。
年级上知道他今天回校,于是事先通知了江夜和季青临,凑了时间把三人安排到一起。
楚辞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的时候没想到能碰上江夜,季青临和王国伟都在,面对面的,他没能躲掉。
王国伟看见人来了之后先是露出一个像看人民币一样的亲切眼神,然后直奔主题:“怎么样?B大的金秋营结束后高校那边有通知吗?”
所有人目光看过来。
楚辞站在门口,眉目冷峻,脸上还沾着水珠,手指紧紧攥着伞柄,站着不动,看起来陌生又冷静。
等他把视线从江夜和季青临的方向移开,这才对上王国伟的眼睛。
“有。”他说。
“哦?怎么说的?降分拟录取还是……”王国伟把那两个字咽了咽。
“保送。”楚辞垂眼,无关紧要地说出两个字。
他说完周围立马倒抽了一口气,王国伟“啊?”了一声,旁观的老师声音盖过了他的尾音,剩下的祝贺声入耳却听不进去。
“老伟!这届的学生真是太有出息了,先出结果的两个都保送,一个B大,一个Q大,还都是排名数一数二的,同城不同校,名额占全了!”
“是啊,是啊,上一次的全科双料还是十年前了吧?”
“丽丽老师你太高看咱们学校了,别说十年前,就是二十年前也没有啊!”一位年龄稍大的男老师忍不住说道。
王国伟也是喜不自胜,看来他有望被记入三十六中的校册了,大光辉事件,可喜可贺。
先出来的两个……同城不同校……
楚辞抬头,目光定定看过去。
江夜眼里闪现出一抹错愕,随即深深地皱了眉。
楚辞从他眼里看到了别的情绪,不确定偶然一瞬捕捉到的那一分,是不是应该被称之为“失落”。
江夜在失落?楚辞垂眼,是因为努力过后他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吗?
同城不同校,两相隔,那和他们俩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被雨淋湿的肩膀现在开始感到凉了,楚辞提了一下包带,浑身开始难受起来,却说不出来具体哪儿不舒服。
他终于有机会从这里离开了,可是,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办公室内很热闹,王国伟大喜过望之余没忘通知楚辞的家长。
当时沈天孚找私人关系安排楚辞去一班的时候留了号码,一个他自己的,一个别墅的座机。
王国伟下意识地要当着大家的面代表学校给沈天孚打电话,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用了。”
热闹的氛围中楚辞的声音有些过于凛冽,听起来没有多生硬,却是拒绝之词。
王国伟怔住了一秒,很快就恢复正常,他看着楚辞满不在乎地“哈哈”笑出了声:“也好,也好,亲口告诉父母更惊喜,既然这样,老师们就不插手了。”
“没想到啊!黑马出在老余的班上,捡到好苗子了。”老余,现任十七班班主任。
“谁说不是呢?”
“听说楚辞以前是三中附初的,那就没什么意外了。”
“悬崖勒马就是正道,多亏了老伟你啊。”
王国伟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修行靠个人,还是孩子自己争气。”
“……”
恭维和羡慕之词一句句出来,楚辞听得脑仁儿发疼,于是找借口出去透了透气。
他掀开门帘出来后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江夜和季青临也早已经离开了。
从教务楼出来往庭廊这边走了几步,空气中的土腥味隐隐散出来,和雨雾混在一起,又冷又湿。
“——季青临,你也不过是靠男人!被人操的滋味爽不爽?呵,肯定是爽的,要不然怎么会连老本行都不做了,专心脱裤子供人上,有金主就是他娘的不一样!”
梁达开堵住了季青临的去路,言语讥诮,直白又肮脏。
季青临脸色白了白,抿着唇没能出声。
他的话固然难听,但自己和奚鄢……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梁达开嘴里说出来,反而让他觉得清醒。
“怎么?不说话了?承认了?”梁达开肆无忌惮:“反正这个点儿亭廊不会有人,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让那玩意儿塞进你屁股的,趴着还是侧着?就奚鄢在办公室护你那劲儿,怎么着也得三十六式吧?”
梁达开逼近他,眼睛往下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