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
虽然很不合时宜,甚至乎有点奇怪,宋砚趴在墙头上,脑中蹦出昆曲《墙头马上》中,这两句词来。此刻,一人在墙头上,一人在紫檀花树下,并非一男一女,却生出些惬意自在来。两个男子罢了,但此情此景,这两句话委实衬情。
一道目光斜斜看来,宋砚想,他怕是爬墙,爬得神智不清,竟从中看出一丝岁月静好来。明明盯着他的眸子里,夹杂着不满和隐忍。宋砚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初次入住东院,这礼数便有点不大周全。
不待他说话,坐着的人已然开口,嗓音淡漠,辨不出情绪,“宋公子,爬了许久,可要下来歇歇脚?”
“自然,自然!”宋砚连声应道,右手松了劲,左掌支撑,翻身往下一跃,身形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稳稳当当立于地面,腰间松散系着的包袱,却并未掉落。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赵锦眼中,他笑意浓了几分,果然,没有看错人。此人是颗明珠,蒙了尘的好东西。若有一日,得了机缘,必会大放光彩,屈居于小小戏阁子,未免委屈,浪费人才。
落了地后,离一桌子佳肴更近,腹中又奏起了乐,动静有点大,吵得赵锦不得不看了过来。宋砚摸了下肚子,挠挠头,讪笑道:“爬累了,饿得快。”
刚才离得远,瞧不清楚。等到走近了,宋砚才注意,他的想法错的离谱,误解了赵锦。什么手长,自寻麻烦,通通是自作多情。桌上,如太极八卦图一般,左右各自为半。一半,主清淡素雅;另一半,主辛辣刺激。两部分菜肴截然不同,中间一条线,泾渭分明。
不得不说,赵府里的厨子手艺,堪比京城第一人。他虽对做饭一窍不通,但于鉴赏一道,却甚是不错。就这么望上一眼,已大致晓得厨子的水平,且香气四溢,从香气中,亦可分辨出厨子手艺。
都说富贵人家奢侈,一顿饭下来,可花费一户普通人家,存的整整一年银两。从前只当是玩笑话,如今看来,不得不信了。前日,他还想,宴席如此隆重,赵府必定聘请了京城中厨艺最好的师傅,这下方知,赵府的菜肴,一贯如此奢华。
蓦地,他想起午时那一碗盐腌黄瓜,小半碗白米饭,心下一酸,莫名羡慕。
怪不得,世人总想往高处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也得攀龙附凤。戏文中,总有这样的一出话,落魄书生一心入仕,奈何盘缠不够,家中贤妻日夜绣花,卖了凑齐银子,悉数交与书生。书生高兴极了,当即启程,寒窗苦读十年,终可上京赶考。一朝中榜,摇身一变,成了状元郎。
令人叹惋的是,虽中了状元,奈何家中无人,官场难以存活。幸运的是,丞相之女芳心暗许,这书生,竟抛弃糟糠之妻,转投丞相嫡女怀抱,做了上门女婿。发妻苦苦相求,最终,身怀六甲的她,被人乱棍打死,随便丢弃,尸身被野狗咬烂,无人理会。
而书生,因得了丞相岳父相助,扶摇直上,步步高升,锦衣玉食,夫妻琴瑟和鸣。
怨不得世人,毕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凡夫俗子,无人能幸免。不过,有人会反驳:“总有心智坚定的人。”说这话的人没错,却太过稚嫩,“感同身受”这词,旁人无法体会。初心是好是坏,得不出个定论。
赵锦拂袖示意:“请坐。恭候多时,此宴为晚膳,宋公子不必拘束。”
“晚膳,”听了这二字,宋砚感激涕零,卸了腰间包袱,搁在一旁石凳上,正欲坐下,乍然冒出一道嗓音,阻拦了他:“宋公子,且慢。”
来人推开半掩木门,笑眯眯地走来,冲赵锦行了个礼,随后,看向宋砚,“厢房已收拾干净,房中备有热水,天气炎热,今日奔波劳累,不如先沐浴一番,再行用膳。”
是赵锦的护卫,段楦。宋砚回以一笑,沐浴事小,晚膳事大,遂婉拒道:“多谢段护卫关心,将军等了许久,想必早已饿了,趁着饭菜正热,还是先用膳为好。”
段楦神色淡定,一脸笑意,就差没把“幸灾乐祸”四字,写在脸上:“公子不知,我家将军喜洁,容不得一点尘屑。你方才爬了墙,一身灰扑扑的,还请随我来,沐浴用不了多久。另外,石桌内里有机关,可使桌上饭菜一直温热,宋公子,大可放心!”
喜洁?这点他看出来了。
宋砚望向院子里能主事的那一个,目光隐含恳求,“将军……”赵锦掩住笑意,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气氛,他察觉出来,却不干预,一锤定音:“去吧。”
将军大人发话,宋砚只得从了。耷拉着脑袋,拿起凳子上的包袱,搭在手肘上,跟着段楦往外走。入了长廊后,拐了几个弯,带路之人停了下来,指着一扇门,冷哼一声:“到了。”
宋砚一脸莫名其妙,“护卫大哥,你上火了?燥气这样大。”
段楦斜眼睨了一下他,推开房门,“往左过三间房,便是将军的住处。他喜静,烦请您无事不要打扰。”语气阴阳怪气,“另则,”他又叹口气,像个深闺怨妇,“算了,你自己进去瞧。”
后者疑惑不已,拿着包袱往里走。这间屋子,分里屋和外屋。外屋不住人,一方桌子盘绕凳,一处书案一面书架子,架子上,放眼望去,尽是些兵书和医书。有何稀奇?
再往里走,里屋又分东屋和西屋。朴素整洁,陈设简单,并无名贵物件。东屋放床榻,衣裳木架,梳妆台等东西。西屋有扇镂空雕花金丝木屏风,遮住了后方浴桶,以及搁着皂角的架子。
视线一转,令人惊讶的是,窗子上方,横悬挂着一把剑。因背光,剑身晦暗不明,散出悠悠青绿色光芒,依稀可见,质地古朴,年代久远。
宋砚呼吸一滞,难以置信。他走上前去,伸出两指来,缓缓抚过剑身,触感寒凉,却不冰手。
这不是寻常宝剑,乃是湘秦氏一族镇宝之物,绝佳好物,难得一见的兵器。此剑名唤青霜,重量非寻常男儿可承受,但一旦握得起剑,纵使武功不高,青霜一出,必以一当十,十步之类,见血封喉,一人不留。
传闻,湘秦氏一族,世代狩猎,族中之人因有宝物在手,占据一座山头,劈出一块世外桃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归隐。奈何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武林高手争相来夺,不惜大开杀戒,弃正道于不顾。只要放出风声,谁知道青霜下落,不出两个时辰,定有人抓住他,逼问宝剑在何处。而此人,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不论此人是否知道,若知道,暂且不论。若不知,被人陷害,聪明点的胡诌一通,哪怕蒙混过关,会死;若坦诚相待,说不知,亦死。
这把剑,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有人说,这剑落到了一位得道成仙的高人手中,高人见此惨状,大家互相残杀,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不忍再见死伤。决意,将青霜彻底销毁。却因此举,遭到无数人报复,落得个五马分尸的结局。
自然,传闻而已,口口相传,不过是道听途说。青霜一剑,是否存于世,难说。如若真有这样一把好剑,是否被销毁,也难说。人心难测,甚至于,有人猜测是这位高人想私吞,才胡编乱造,妄图欺骗天下人。是真是假,谁能得知。
然而,如今这把剑不仅存在,还突然出现于他眼前,他又是个痴心剑术之人,难免不会心动。心动是一回事,但理智未灭。这剑,不该属于他。青霜不是凡物,有自己的灵识,若遇良主,光芒四射,若不喜欢它的新主人,光泽会日益减弱,最终,黯淡无光。
现下,这把剑在他指下,青绿光泽不曾减弱,就说明,这里有它喜欢的人,愿意听从此人,顺服此人,甘于臣服此人。
是谁?谁有这个能耐?青霜剑不止一把,但数量决计不多,且年代甚久,主人不会只有一个。青霜剑威力巨大,驯服它的人,并不一定是绝世高手。譬如,湘秦氏一族,他们族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女子如此,男子亦是。
“段护卫,此剑为何会出现于此?”宋砚问他,赵府里,有能力驯服青霜的,除了武安将军赵锦,再无别人,“这剑,是将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