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赵锦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淡淡吐出八个字来。
这话带了些师父对徒儿不成器的嫌弃,宋砚不禁委屈,但细想一下,确实有点无用。比如说,翻人院子,轻功是必备的,他却不能上,只能下,是有点拖后腿。遂默默咽了下去,承了这八个虽顺口,却委实不大好听的大字。
宋砚爬起来,拂掉衣裳上沾的杂草,擦了擦灰,赶紧跟在赵锦身后。
二人摸黑,踩着草地,放轻脚步,慢慢往里走。谨慎起见,宋砚带了根竹筒,怀中揣着一包散粉,打算捅破窗户纸,将药粉吹进去,以防万一。
院子里,种了棵参天老树,盘根错节,影影绰绰,能模糊瞧清,这树足有三人宽,三十多尺长,枝繁叶茂,堪称巨树,怕是已有上百年的高龄。
他脚步一顿,唏嘘不已,随即迈步往前,然而,才略过这树,身后有人道:“等等。”是赵锦。宋砚低声道:“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
“你看,”赵锦盯着老树,环走一圈,扫视一番后,确定道:“树枝茂密,翠叶纵生,四周却无枯枝败叶,花匠功夫再好,也决计种不出。况且,寻常大树而已,浣衣坊的人,应不会过多留心。要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树并非真的,而是棵假树。”
“假树?”宋砚低声惊呼,绕着树干走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树的纹理清晰,摸上去,手感并不平滑,略有凹凸,轻微咯手,他闻了一下,带有木头的味道。又用手敲一下,是实心的。
种种试探,实在不像假的。若真如此,人为而非天造,达到这等境界,定是鬼斧神工。
赵锦两指一抚,触感真实,虽困惑了一下,却仍是摇头,坚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是假的。”
宋砚一脸狐疑,仰头看树,赵锦虽聪慧,但到底不是神人,总有出差错,看走眼时。不然,何以解释,谁会在自家院子里栽棵这般魁梧的假树?为了美观?亦或是遮阴?还是别的什么?动机难测。
想罢,他决定爬上去,亲自证实这树是真是假。倘若真是假的,但凭这枝繁叶茂,树上的叶子,多半也是绑上去的,能耗费这般大的心力,这树,定然不对劲。或许,他的身世,京城中大批出现的孤儿,以及浣衣坊背后藏着的秘密,甚至乎,更大的阴谋,都能被挖出来。
紧了紧腰带,抱着树干,他“吭哧吭哧”地爬上去,一旁的赵锦眉头微蹙,唇角一动,似是想出言斥责,却又被此情此景所阻碍,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
话虽如此,他心中已然开始长篇大论。
“荒唐,怎能如此无礼?”
“翻墙而入暂且不论,我教你的轻功,你都学到哪儿去了?连上个树,还得用爬的,真丢脸!传出去,众人还以为是我教的不好!岂有此理!”
这些时日以来,宋砚爬树的功夫渐长。大抵是熟能生巧,或是,他于爬树一道,甚有天赋。因先前发生的种种,赵锦似乎明白了,他于上一道薄弱,便日日训练他,想他不要再如此不体面。哪知,他高估了宋砚,低估了他爬树的能力。如若听见王钦川叫他“爬树将军”,赵锦一定拍手叫好,这四个字,宋砚当之无愧。
“爬树将军,身手绝妙。”
半柱香不到,三十多尺的树已爬完,宋砚踩着树顶枝干,扶着两侧枝桠,往下一望,顿时呼吸一滞,好高,高得有点晕眩。
树下,赵锦正仰头看他。从宋砚的角度望去,他很像一匹凶狠的狼,这狼性情孤傲,纵使处于下方,却气势如虹,扬首睥睨他。那双眸子,怎么讲呢,宋砚想到了一个比方,暖阳照射下,初雪融化时,闪过的一道耀眼白光,这个形容,他觉得很恰当。
想着想着,忍不住偷笑一声。瞥见赵锦一脸疑惑,加之薄怒,连忙收了笑意,严肃起来,正色打量这棵老树。
前面说过,这树甚是繁茂,他站在枝干上,几乎被叶子盖住,宛如披了件翠绿色的外衫。手腕一动,树叶沙沙作响;脚尖一侧,沙沙作响;吸了吸鼻子,沙沙作响;叹口气,气息吐出去,依旧沙沙作响。
总的来说,叶子无处不在。对于这样一棵有上百年高龄的古树,枝繁叶茂,倒也正常。
只是,宋砚扯下一片叶子,用手一摸,叶面光滑,没有经络。又拽了几片,仍是如此,光滑得不像话,浑然像一幅画。并且,哪怕他使劲摇晃这树,叶子也不会掉落,稳稳当当长在枝桠上,除非,有人像他一样,用蛮力将它扯下来。
宋砚觉得脖子有点痒,他用手一挠,抓到了一根褐色长线,愣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长线?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他赶紧拿起拽下的五六片叶子,果然,他想的没错,而赵锦猜测的也没错,这棵参天古树,是假的。
叶子根部,是被人用长线绑在枝桠上的,又因不露馅,用的是褐色。这么大一株古树,起码得有成千上万片叶子,一想到,这么多叶子全是假的,有人居然有这么闲的功夫,筹划这事,他就觉得脊背发凉。
成千上万的数量,经人而为,且不被旁人发觉,至少得用半年。可见此人耐心十足,居心叵测,令人毛骨悚然。
宋砚将叶子揣进怀里,打算下去拿给赵锦瞧,然他忽略了一件事,且有点重要的事,他的眼神不大好,尤其是夜晚,瞧不大清楚。加之叶子实在太密了,一个看走眼,脚下踩空,身形一晃,坠了下去。
反应过来,他袖口一缩,从里面滑出一根长鞭,右手挽鞭,向上一甩,鞭子迅速缠绕树干数圈,牢牢系在枝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