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元轻声道:“一则,说三公子是被他人所害落水;二则,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池塘,被里头的门生救了上来。”
确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一个是害人,一个是救人。
闻言,赵珣抚了抚袖子,笑道:“这可就有趣了。”
镰元低头应道:“是。”
赵珣转身问他:“你信哪一种?”
镰元想,自然是信第二种,赵锦为百姓做过太多好事,深受爱戴,加之其品行作风,皆受百姓称赞,应是不会有人害他。再者,此事疑点甚多,难以揣测。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罢了。”瞧见镰元支支吾吾的模样,赵珣大概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再问他,转而问起另一事来:“文均怎么样了?”
镰元松了口气,答道:“二公子昨日晚膳未吃,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硬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认错,今早被下人发现时,已昏了过去。”
赵珣掀了掀眼皮子,弹走袖口上的尘屑,淡声吩咐道:“毕竟是我亲弟弟,饿着不好,让下人拿冷水泼醒他,再拿一碗清水粥,吃饱了继续跪。”
“是。”镰元应道。
穿戴好衣裳后,赵珣拿起佛珠,有几颗珠子脏了点,仔细擦了擦,而后放在怀中,问镰元:“时辰差不多了吧?”
镰元瞧了眼天色,心中略略算了下,点头道:“差不多了,大人可是要准备走了?”
赵珣看向他,笑着说道:“自然,可不能错了好戏。”
碧云阁。
约莫一柱香前,赵府派了三个人来,衣着打扮像是下人一般,皆穿粗布衣裳,神色凶恶,看着甚是不善。
为首的一个,衣着倒比身后两人精致些,眉尾处有一道疤痕,眼神混浊,步伐虚扶,颈间横肉甚多,两手叉腰,神态趾高气扬。身后跟着的二人,分别拿了根又粗又长的棍子。
棍子,不是木棍,是闪着冷光的银棍。
那人经小童通报后,携着身后二人,被俞淮安迎至正堂,俞淮安客气问道:“三位可是赵府的人?”
穿着一袭粗布衣裳的下人,趾高气扬的神色里头,眉宇间尽是不屑和鄙夷,倒显得他才是主子,而俞淮安才是个卑躬屈膝的下人。
那人名唤赵二,是赵府里头打扫马厩的小斯,日子过得很苦,又染上了赌瘾,倾家荡产,因丞相大人心善,带了回来。
赵二扬着脑袋,指着俞淮安道:“我等奉赵家二公子之命前来,将昨日发生之事就此了却,赵将军虽昏迷不醒,但总归得有个交代。”
俞淮安皱眉道:“交代?什么交代?”
赵二向后一招手,两个握着粗棍子的下人上前,棍子往地上一敲,发出阵阵鸣声,说道:“依着赵家的规矩,害将军落水之人,必得受赵家一百大棍!”
一旁看戏的小童,见着这么粗的一根棍子,顿时惊呼出声:“一百大棍?这样的一百杖下去,被打之人还能活命么?”
赵二冷哼一声:“活命?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谋害当朝武安将军,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童心内,甚想嘲讽一句:只怕现在,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您罢!
余淮安身形一颤,却仍留了一丝理智,这一百棍来的甚是蹊跷,遂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此事,却由赵家二公子吩咐的吗?”
赵家二公子,虽是护弟心切,但这么一百棍下去,摆明了就是要宋砚偿命,将军能不能醒,这是个未知数,但如此草芥人命,实在不像是二公子的作风!
赵二起先是一愣,而后自然而然地说道:“否则?我家二公子是出了名的护弟,现下将军昏迷不醒,生死难测,自然生气得很!”
然,俞淮安还是觉得古怪。
若真打了下去,足足一百棍,宋砚的身子,铁定是撑不住,可如今这三人来势汹汹,又是奉赵家的命令,宋砚如何能逃过这一劫?
赵二见俞淮安不出声,不耐烦道:“人呢!俞阁主,请出来罢!”
俞淮安叹口气,招手唤来一个小童:“将宋砚叫出来。”
小童面露迟疑:“阁主,宋公子他……”
赵二又高声提醒道:“俞阁主,我可还在这儿呢!赵二公子还吩咐了我其它事,你且快点罢!”
见状,俞淮安冲小童点点头,无奈道:“去吧。”
小童只得应道,弯腰行了一礼,转身去叫宋砚来,不过走了一两步,却又被俞淮安叫住:“等等!”
小童疑惑地回头:“阁主?”
赵二假意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俞淮安冲小童摆了摆手,背对着赵二使了个眼色,小童立即懂了,点点头便离开了,不多时,便赶到了宋砚居住的房外,轻轻叩了叩门,唤了几声:“宋公子?宋公子?”
彼时,宋砚正躺在床榻上,隔的远的人便会觉得他正陷入美梦之中,近了细瞧却会发现,他的额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发白,双手五指紧紧攥住被子,眼皮一直轻颤。
“兄长,兄长!不要!”
宋砚惊恐地大叫一声,从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一双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神色呆愣,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心口骤然一缩,疼得厉害。
这个梦,好奇怪。
梦里,有一个身量比他高上许多的少年,模样同他很是相似,少年起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嘴里温柔说着:“阿砚。”
画面一转。
少年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不见温柔之意,眼里满是怨恨嫉妒,手上越来越用力,他呼吸不畅。
“宋砚!去死吧!”少年冷笑着说道。
力度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快要死了。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他突然惊醒过来,摸了摸脖颈,那儿好像有点疼,梦里太过真实,一时,让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门外有人在唤他。
他咽了咽口水,哑声道:“谁?”
小童贴着房门急道:“宋公子,是我,快些开门吧,我有急事同你说!”
宋砚抬起袖子擦了擦冷汗,灵台不是很清明,他摸了摸额头,有些滚烫,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引起了高热,不碍事。
费力下榻,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乏的很,粗略套上外衫和长靴,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见一个小童满脸焦急地守在门外,疑惑道:“怎么了?”
小童望了眼身后,见没有人跟过来,放下心来,一个闪身从门缝里钻进去,而后关紧门,见宋砚神色不好,担忧道:“宋公子,你怎么了?”
宋砚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童便挑了些重要字眼,说与宋砚听,神色激动,很是替宋砚打抱不平。
宋砚听后,眼皮子一跳,果然,祸事还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待此事了结后,若一百棍下去还能平安无事,一定得去寺里烧高香,拜一拜,求根转运签。
宋砚粗略地收拾了一番,捧起清水洗了把脸,擦了擦额角又溢出的汗水,换上干净衣服,方才一觉醒来,衣裳已被冷汗浸湿,穿不了了。
小童见宋砚一脸淡然,不紧不慢,着急道:“宋公子!都这般情形了,你怎的还如此悠闲!”
宋砚放下帕子,露出一双眼睛来,笑道:“着什么急?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童嘀咕道:“说得倒轻巧。”
宋砚又笑道:“难不成,我得拿了根白绫,往梁子上一抛,双腿一瞪,舌头一伸,了结此生,免得待会生生受杖责之痛?”
小童起先是被这话逗的一笑,而后,眼角一酸,叹口气,眼眶里溢出一丝泪花来,劝道:“宋公子,我是信你的!碧云阁许多人,都是信你的!你何苦,何苦这般呢?”
宋砚擦干净脸,满意道:“这便够了,旁人信与不信,又关我什么事?”
小童道:“公子,你同阁主解释清楚,还有赵府!赵府不是是非不分,解释清楚了,就一定会没事的!”
宋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决定传授他一些东西:“你还小,世上很多事,真相往往不重要,权势才是最为可靠的。”
小童露出疑惑,不解。
宋砚叹声道:“走罢。”
小童愣愣应道,想起走前俞淮安的示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急忙问道:“宋公子,阁主以前是否给过一个软垫?”
宋砚想了一下,是有给过。
一个做工甚为精致,手感甚是舒适的软垫。
当时,他还以为是拿来垫凳子的,之后,被人打了十大棍,才晓得这软垫的妙处。自那以后,凡是挨打,屁股上都垫着这个,打下来软软的,感觉不到什么痛楚。
“是有过,怎么了?”他疑惑道。
小童连忙手脚并用地比划道:“宋公子,你将那软垫寻出来,藏在裤子里头,打的或许就没那么疼了!”
宋砚恍然大悟。
睡了这一觉,脑子都糊涂了,竟没想到这茬。
“此话甚有理。”想罢,遂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个软垫,上面沾了些尘屑,宋砚猛吸口气,一吹,吹得他满面尘屑,睁不开眼睛。
小童一愣,不知宋砚是要做甚。
只觉得公子这样,傻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