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被尘屑扑了个满脸,怔怔抬头,望着小童憋笑的样子,讪讪道:“睡糊涂了。”
小童接过软垫,替宋砚塞在了衣裳里头。
外衫遮住了里头凸出的一块,看不大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宋砚拍了拍手,打开房门,迎着外头和煦的日光,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冲身后轻松道:“走吧,送我上路。”
小童一愣,心内不住道:呸呸呸,上什么路。
领着宋砚到了正堂,俞淮安一看见他,便大声喝道:“孽子!”
赵二原想开口,却被俞淮安抢先一步,只得闭嘴,静观其变,瞧见宋砚,却是一惊,此人生得模样甚好,少年意气风发,眉宇间气宇轩昂,虽脸色不好,但很眉眼是讨喜。
宋砚上前一步,对俞淮安行了一礼,反问道:“孽在何处?”
俞淮安见他身形一晃,额上薄汗溢出,心内不忍,却也只能拉下脸来,怒道:“你本是好意救人,却仍没能让将军醒来,可见,救人没用心!”
宋砚双眉一挑,抓住话里头的字眼:“将军?”
赵二扬首道:“不错!等等!”
意识到俞淮安话里头的不对劲,赵二猛然发觉:“救人?救什么人!分明是你害我们赵府的赵将军落了水,此刻昏迷不醒!若非二公子来得及时,只怕,你这小人便得手了!”
赵府的将军?
里头的将军,不是只有那威名赫赫的一位么?莫不是,武安将军赵锦罢!
到此时,宋砚终于想起,那日山洞中,被他所救之人姓甚名谁——赵玄清。
赵玄清,赵锦。
二人同是姓赵。
心中一动,宋砚迟疑地开口:“可是将军赵锦,赵玄清?”
赵二冷哼一声,呸了一口唾沫,不屑道:“不错,正是他!不过,赵将军的名字,岂是能从你口中说出的!”
宋砚腹诽道:不从我口中,还是从你口中么?
不容他多想,赵二便使唤身后两个下人上前,手里头握着的粗棍,让宋砚心里一颤:这般又粗又长的棍子,不说杖责,从他身上碾过去,多碾几道,约莫就能出炉热气腾腾的肉饼了。
可惜,可惜了。
俞淮安拦在宋砚跟前,问道:“且慢!既是赵二公子下的吩咐,为何他不在此处?”
赵二道:“二公子日理万机,岂有空搭理你们?”
宋砚插嘴道:“没有空搭理,倒有这闲工夫让你们来行刑,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还未查清事情真相,就滥用私刑,这莫非就是赵府一贯作风?”
赵二被这话噎住了,愣愣不知如何回答。
宋砚接着道:“赵二公子呢?我要同他说清楚!”
赵二回过神,面上一恼,向后招手,两个身形粗壮的大汉便上前,逐渐向宋砚靠近,一片阴影袭来。
宋砚后退两步。
终是视死如归地不动,立在原地,冷笑一声:“若我还能活命,必得向赵家要个说法。若不能,死了化作厉鬼,索你赵家上下的命!”
赵二和两个壮汉不为所动,嗤笑一声,其中一个壮汉一脚踹向他后膝窝,将宋砚踹得跪了下去,膝盖“咚”的一声,跪在地面上。
“行罚!”赵二尖声吩咐道。
两个壮汉便摁住了宋砚,将他的脸,狠狠摁向地上,而后抡起手中的铁棍,向下重重一落,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咚!”
第一棍,下去了。
左边的大汉歇口气,摸了把汗,右边的继续打。
“咚!”
第二棍,下去了。
这两棍落下去,虽有垫子护着,却还是觉得有点疼,他想,若要开花,也是软垫在前,屁股在后,能少受几棍子的疼,也不算亏。
俞淮安不忍,拦住了壮汉意欲再来一棍的手:“住手!”
赵二嗤了嗤鼻,幸灾乐祸道:“怎么?俞阁主要替这位公子受这一百棍吗?您这一大把年纪,恐怕是不行了。”
宋砚冲他安慰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一旁的小童原是捂着双眼,不敢看这惨状,见状,拦住俞淮安,将他拽到了后面,低声劝道:“俞阁主。”
“咚!”
这是第三棍,垫子裂开了。
宋砚察觉到了一丝痛楚。
“咚!”
第四棍,软垫,裂成了两半。
宋砚一下又一下的数着,一颗颗冷汗却比他数的速度更快,从额头,滴至脸颊,又至下巴,最后,滴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一滩。
……
这是,第二十棍,还是二十一棍?
宋砚神智已经不清晰,分不清这是多少棍了,只觉得很疼,像那年的兽坑,里头布满了捕兽夹和尖竹,他全踩了个遍,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被打的感觉,是真的很不好受。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能忍受。
他想,自己可真是娇弱。
“住手!”
俞淮安双眉紧蹙,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终于上前一步,握住了壮汉正欲打下去的棍子,碰到棍子的那一刻,整个身子被带的猛地一颤。
赵二上前,威胁道:“俞阁主,可别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死的规矩在世上活的好好的,长久不灭,人经规矩这么一敲打,熬过去,便是大晴天,熬不过去,便是扑天漫地的绝望和痛苦,说到底,还是上苍不公,人耐不过世俗。
若宋砚此刻还清醒着,必会劝劝他,不过,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只盼着能快些,行完这一百棍,好早些解脱。早知如此,就真该三尺白绫上吊,偏赶着来受罪。
余淮安正欲动手时,正堂门外,传来几声脚步,毕竟是唱戏的,打小的功夫在那儿,对声音,尤为敏锐,他分辨出,来了两个人。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正堂里头的人,齐齐抬头,黑发墨袍,金线绣着几朵莲花,剑眉星目,威慑力十足,举手投足间,自成威严。身后跟着一个人,左腰佩剑,额上戴着一根黑布,布上绣了一朵,很小的金莲。
俞淮安不知此人是谁。
赵二却熟的很,连忙噙着笑意,上前一步,恭敬道:“大人,您怎的来了?这日头大的很,可别把您晒着了!”
赵珣没理他,只看向俞淮安:“可是俞阁主?”
听着赵二口中的大人,俞淮安大约能猜出此人身份,迟疑道:“丞相大人?”
赵珣点点头。
俞淮安松了手,冲赵珣行了跪拜礼,而后起身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赵珣扫了眼正堂的情形,不怒自威,明明年纪比俞淮安小,却在势头上,压过了他,问道:“这是在做甚?”
俞淮安急忙道:“赵二公子下了令,杖责我儿一百棍!不知大人可知晓此事?”
若是知晓,便无可奈何,若是不晓得,宋砚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谁人不知,丞相大人赵珣,刚正不阿,极为公正!
赵珣脸色一沉,正色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俞淮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此话是何意。既是为此事而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助赵家二公子一臂之力,要么,便是……
若是后者,自然早好不过,若是前者,宋砚只怕是难逃一劫。
遂小心翼翼地开口:“敢问丞相大人,此事?”
话头未说完,留了一半,俞淮安和正堂里的小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等着赵珣一句话,这事便容易解决了。
幸好,赵珣此行并未辜负他的期望,赵珣颔首,却对俞淮安弯腰,略略福了一礼,见状,俞淮安大惊,忙腰弯的更低,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赵珣一脸愧疚,掏出怀中的佛珠,捏在掌心里双手合十,叹口气,歉然道:“昨日之事,我已听说,不论令郎究竟做了什么,文均也不该如此草芥人命,这一百棍下去,轻则半死不活,重则一命呜呼,枉费我整日跪拜佛祖,却不知晓此事,来得不及时,对不住俞阁主了。”
此话说的,甚为公正有礼。
一时间,正堂里的人对这位丞相大人,肃然起敬。
俞淮安心知宋砚有救了,忙不迭道:“大人严重了!”
赵珣继续道:“文均行事太过急躁,但我三弟确是昏迷不醒,赵府上下,也须暂时有个交代,令郎,便暂且委屈一下。”
余淮安心里咯噔一下,疑惑道:“大人此话怎讲?”
赵珣闭眼,捏着佛珠冲上方拜了拜,神色不忍,愧疚道:“一百棍实在胡闹,暂且二十五棍,令郎应能撑过去,待三弟醒后,一切水落石出,我必会悉心安抚。”
正堂里的小童,原是一脸欣喜,听了此话,脸色却暗了下去,但二十五棍也好,宋公子已受了二十棍,还剩五棍,忍忍就过去了。
俞淮安叹声道:“多谢丞相大人!”
赵珣应了声,冲行罚的二人道:“我亲自看着,下手不要太重,走个过场,余下的几棍草草了事就行了。”
两个壮汉急忙点头,抡起棍子,这下,力度却是轻了许多,不比方才,一丁点声音都没听见,轻如鸿毛一般,更有甚者,棍子还未碰至宋砚,便又收了回去,不多时,余下的五棍便打完了,壮汉收了棍子,恭敬地立在原地,等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