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了眼躺着的赵锦,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叹口气,神色凝重道:“将军可是在水里泡了许久?”
赵文均不解道:“大夫何以如此问?”
老者掀开赵锦的领口,露出泛白微肿的肌肤,冲赵锦道:“如此这般,老朽又是个行医之人,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还谈什么治病救人?”
赵文均顿时肃然起敬,如实相告:“大夫所言不虚,三弟确实不小心落了水。”
老者点点头,惋惜道:“赵将军身上的伤,怕是要花上一段时间好生养着,否则,这一身的好功夫,便废了。”
闻言,赵文均身形一晃,后退一步,扶住桌子边角,颤声道:“大夫何出此言?”
老者解释道:“方才老朽粗略扫了一眼,将军身上的剑伤,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之伤口处最忌讳沾水,否则高烧难退。本是带病之人,却还在水里泡了些时辰,伤口化脓,更加难治。”
赵文均眼前一黑,见他不对劲,段楦跨步上前扶住了他,却被轻轻推开,“无妨。”
老者继续问道:“老朽有一疑问。”
赵文均说道:“大夫请讲。”
老者叹口气,虽说行医这么多年,达官显贵身上受的伤,本不该多嘴,然,最近赵将军落入陷阱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当时,城中说的是将军平安无恙回来了,此刻经他一看,却负伤如此重。
“老朽听说,将军本是平安无恙地回来了,何以会受这么重的伤?纵使老朽行医多年,这伤,看着也着实吓人。”
赵文均轻咳一声,冲老者道:“今日之事,还请大夫权当没来过这一趟,待三弟病愈后,赵府自有重赏。”
这话说了,老者便知道此事得烂在肚子里。
老者应道:“是,将军为百姓浴血奋战,此刻有难,老朽自当尽全力医治!”随后,指着一旁不曾说话的另一位老者道:“这是我师弟,二公子唤他张大夫即可。”
赵文均点头,略略行了一礼:“张大夫。”
张大夫略显慌乱地回了一礼:“赵二公子。”
老者随后道:“老朽是妙灵阁管事的,里头病人过多,恐有时不能得空,遂让我师弟来照看将军,这伤需得针灸半月,加之我师弟配的药,一个月便会好全。”
赵文均感激道:“多谢大夫!”
老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告辞:“既如此,师弟便留在这儿,老朽先告辞了。”
二人互相行了一礼,赵文均唤来一个小童,吩咐道:“送送大夫!”
“是,二公子。”小童低眉应道,遂将老者送了出去。
赵文均看着余下的张大夫,又问道:“我听说,高烧之人,得时刻有人在身边照看着,拿帕子替他擦汗,可是?”
张大夫点点头:“确是。”
赵文均随即道:“好。”又唤了一个小童来,指着张大夫道:“去,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来,让张大夫好生住下。”
“是。”小童便领着张大夫走了。
此时,赵锦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赵文均、段楦三人,想起一事来,赵文均对段楦问道:“大哥那儿可有动静了?”
段楦回答道:“方才有人来回话了,说是丞相大人忙于公务,急需处理,现下不得空,待迅速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后,即刻便会赶来。”
虽然很不合时宜,赵文均此刻却想笑出声来,目光看向榻上躺着的人,终是缓缓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几个时辰过去了,天已黑。
这期间,赵文均一直在赵锦床榻边守着,搬了根凳子在他身边坐着,掌心中放着一本书,他正轻声念给赵锦听。
门外有小童叩门,赵文均放下书,替赵锦捻了捻被角,而后轻手轻脚走出去,带上房门,问道:“何事?”
小童答道:“丞相大人来了。”
赵文均看了眼天色,浓黑如墨,偶有碎星初现,这会子倒是晓得来了,眼底溢上一丝冷意,动了动唇角:“让他进来吧。”
“是。”得了吩咐,小童便去东院门口通报,让赵珣进来。
不多时,赵珣便来到了赵锦房中。
赵珣一眼便瞧见了床榻上气息奄奄的赵锦,大步跨上前去,双眉紧蹙,捏着佛珠的五指紧紧攥着。
赵文均起身相迎,语气平静道:“大哥。”
赵珣抬眼,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巴掌声清脆,很快,他的脸颊上便现出一掌红印,五道指痕。
赵文均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头。
赵珣沉声道:“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弟弟的?”
赵文均面色不改,抬头与赵珣双眸对望,语气里有一丝愤懑:“大哥,我问心无愧!”
赵珣又是重重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力度之大,打得他耳边嗡嗡作响,唇角边溢出一丝血来,视线也有些不清明。
“玄清尚在病中,你带着他去碧云阁,这不是胡闹是什么!”赵珣怒喝道。
赵文均直视他:“去碧云阁听戏,总好过闷在房中看什么《孙子兵法》伤神好得多!”
这次,赵珣不再是给他一巴掌,而是抬脚重重地将他踹翻在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地上。
“胡闹!玄清是块好玉,万不能同你一般不成器!大的不好,竟还想教坏小的!”赵珣气道。
随后冲门外大喝一声:“镰元!”
“属下在!”镰元现身,迅速推门而入。
赵珣看着趴在地上的赵文均道:“将二公子关在佛堂里,好好思过,想明白错在何处,再放他出来,还有,不许提供吃食。”
镰元抱拳道:“是!”侧身对赵文均道:“二公子,得罪了!”说罢,便要去抓他。
赵文均一把推开他,踉跄着身子站了起来,衣袖随意一抹唇角上的血,冲赵珣行了一礼:“是,文均领命,这就思过。”
随即,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一直守在门外的段楦,听着房中的对静,本就担心得很,现下看见赵文均这副模样,便要来搀扶他。
赵文均冲他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便独自往外走:“照顾好三弟!”
段楦欲言又止,望着赵文均狼狈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房中,叹了口气,推门而入,说道:“丞相大人。”
赵珣点点头,对他道:“好好照顾玄清。”
“是。”段楦应道。
赵珣便道:“如此便好,镰元,我们走吧。”
随即,赵珣便同镰元一起离开,回到了浔安居,将无关之人遣走后,他坐在椅子上,翻开一卷册子,问道:“碧云阁?”
镰元道:“是,碧云阁是长安街西处一处唱戏的院子。”
唱戏?
赵珣笑了一声,甚好,又继续道:“今日之事,可打听清楚了?”
镰元点头,碧云阁的口风虽严,但里头年纪尚小的门生居多,拐着弯的打探,没问几句便套出话来:“今日两位公子去听戏,后来遇上了一件事,那儿的人说,因着这件事,二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携了三公子怒气冲冲地便回来了。”
赵珣感兴趣道:“可打听出是何事?”
镰元摇了摇头,奇怪道:“怪就怪在怎么也打听不出来,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听说,是里头一位门生害三公子落了水。”
赵珣捏着书的边角,将它折成一团,笑道:“既已发生了,哪有打听不出来的道理?”
闻言,镰元猛地一跪,自责道:“属下无能!”
赵珣将边角撕了下来,一旁的蜡烛燃着熠熠光,得了边角,火光更盛,火势快要燃至手上,他一把丢开,噙着笑意看向镰元,问道:“今日我瞧着你精神头似乎不错。”
镰元不解,却也只能如此答:“是。”
赵珣起身,走至镰元身前,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出去走走吧,别整日里跟在我身边。”
镰元的身子一抖,眼神四处瞥,慌忙应道:“是。”
赵珣松手,回到椅子上坐着,粗略地翻了翻上面搁着的一摞册子,约莫有手掌般大,又问道:“今日的东西,可送来了?”
镰元不敢抬头,应道:“是,都送来了。”
赵珣满意地点点头:“下去吧。”
“是。”镰元起身,将房门关上,从始至终,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赵珣的一双眼睛,待关上门后,他站在门外,瞧了眼头顶上方的天色,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里,将衣裳换成一身夜行衣,随后蒙上面,注意四周的动静,待没有人经过后,方悄声溜出去。
此行,便是去消耗他旺盛的精神头。
翌日清晨。
赵珣起了床,躺在床榻上,向外懒懒唤了声,一直守在门外的镰元,听见声音,便推门而入,伺候赵珣梳洗。
穿衣时,赵珣侧首问他:“事办的怎么样了?”
镰元一边替他整理领口,一边悄声道:“属下昨夜打探过了,三公子落水一事,碧云阁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时拿不准。”
赵珣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气度威严,很有大将之风,堪比前辅国丞相之风姿,满意地道:“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