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赵文均焦急不已,一旁躺着的赵锦额角冷汗密布,脸颊发白,双目紧闭,嘴唇紧抿,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他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见状,赵文均凑了过去一听。
赵锦口中溢出两个字来——娘亲。
这个称呼已许久不曾听过,陌生得很,现下蓦地听到,赵文均一时怔住,愣着没反应过来。
“娘亲、娘亲!别走!”
昏迷不醒的赵锦,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
赵夫人逝去时,赵文均年纪尚小,虽一起相处过一段时日,也趴在她的肩头上要糖吃,到底却没什么记忆,感情也不是很浓厚。
算起来,赵锦同她的感情,应该比赵文均还浅上许多,毕竟,那时他才三四个月大,小小一个人儿哪能明白生死离别?
然,此刻他却一直念叨着“娘亲”二字。
“车夫,尽量快点罢!”赵文均又朝外催促了一次。
车夫有些为难,只能勉强应道:“是!公子!”
约莫一柱香的时辰,马车到了赵府门口。
赵府是户大人家,府门前立了四个小童,小童身后又分别站了四个护卫,若有人闹事,意在恭敬不行,武力相对。府门后有个偏门,可通往赵府的马厩之类的地方,也可通向下人们的住所。
但赵府不论主子或下人,一律从正门进,这是赵府的规矩,外人看来,有些不成体统,下人就是下人,不走偏门走正门,成何体统!
这个规矩,本来是没有的。
全靠赵夫人心善,生而为人,不分尊卑,一律一视同仁,遂让下人们也走正门,赵府里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尤为自在。
然而,自赵夫人死后,长子赵珣管事,又因其父的原因,承袭了辅国丞相的位置,便废了这个规矩,后来,赵锦逐渐长大成人,听说了府里以前的事迹,据理力争,赵二公子也帮着他,二人沆瀣一气,终于,成功了一半。
只要不在赵珣眼皮子底下逆规矩,便无大碍,其实,走与不走偏门,仅是因偏门会绕上许久,多走些路而已。
府门前站着的小童,知道这是赵府二公子的马车,其中两个遂上前相迎。
赵文均掀开帘子,吩咐左边的小童道:“你速去东街的妙灵阁请一两个大夫来!”
见二公子神色急得很,小童得了吩咐,立即应道:“是!”转身便要走。
赵文均又将他拦了下来,补充道:“要灵妙阁医术最好的大夫来!说是赵府的管家生了大病,年纪大了,急得很,请他速来瞧一眼!记住,悄悄的,别走漏了风声!”
“是!”小童虽不解,赵府何时有了个上了年纪的管家生病了,仓促应道,随后便快速赶往灵妙阁。
见小童走了,赵文均又对右边的小童吩咐道:“你同我一起将三弟扶回去!”
“是!”小童应道,上前一步。
赵文均将马车里的人扶了出来,余下的小童见赵将军昏迷不醒,纷纷凑上前来帮忙,递上一个垫脚凳,小心翼翼地将赵锦,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有小童问道:“二公子,将军这是怎么了?”
扶下来赵锦后,车夫便驾着马车走了,两个小童扶着赵锦,让赵文均歇口气。
“出了点事,先将三弟扶回房里再说!”赵文均简略说道,当务之急应是赵锦,这些事容后再议。
两个小童便一左一右扶着赵锦,往东院走,赵府的小童都很机灵,路过见了此景,有的上前帮忙,有的早早赶往东院,替赵锦收拾好床榻,打了一盆水放在一旁,备好干净的衣裳。
赵文均一行人到了东院时,里头的房间早已收拾妥当,小童接过赵锦,三下两下除去湿衣裳,换上新拿来的,扶至床榻上躺好,盖好被子。
一个小童摸了摸赵锦的额头,冲赵文均惊呼道:“二公子!将军的额头好烫!”
闻言,赵文均大步上前,探了探赵锦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心中怒火愈深。
见状,小童打湿了帕子,替赵锦擦汗。
得了消息的段楦,急急地赶了回来。
一见赵锦房中的情形,惊讶地问道:“二公子,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赵文均立在赵锦床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他,冷笑一声道:“怎么了?你去碧云阁打听打听,看看那儿的门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段楦疑惑不解道:“碧云阁?好事?”
赵文均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蓦地,想起一事来,赵府里头动静闹得这样大,遂唤了一个小童来询问:“三弟这事,大哥可知道了?”
小童想了想,答道:“事发突然,丞相大人应是不知。”
赵文均点点头,吩咐他:“去,派个人告诉大哥,让他来瞧瞧。”
小童低眉应道:“是。”随后退了下去。
段楦看着赵锦一副病态,气色比今早还要差上几分,也不知两位公子是去干了什么,才落得个如今狼狈样。
“二公子,究竟是怎么了?”段楦又问道。
赵文均又是冷笑一声,不答话,看了眼擦汗的小童,上前接过帕子道:“我来罢。”
小童递过帕子,低头退至一旁。
段楦在一旁看的百无聊赖,这赵二公子对赵锦,倒是比对自己还好,累了便带他出去玩,病了便侍奉在榻前,真是二公子的贴心小棉袄!
赵府,浔安居,佛堂。
赵府丞相大人,也就是长子赵珣,在浔安居后院里设了个佛堂,时常会去里头打坐冥思,抄写的佛经烧给战场上的亡魂,和平白无故死于朝廷争斗之中的冤魂。
毕竟,冤魂若没有香火,和害他之人的歉疚,怨气是难以平息的,施灾之人,必会多些磨难和坎坷不平。
这日,赵珣跪在软垫上,看着上方的一尊佛像,眸色沉了几分,燃了三柱香,奉在香灰坛里,磕了三个头。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咯吱”一声,打破了佛堂里的寂静,赵珣眉头一皱。
来人走至赵珣身后一步之遥,一袭黑衣,下巴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利剑划过的痕迹,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大人,三公子出事了。”
赵珣双手合十,两掌中握着一串檀木佛珠,身前放了本佛经,静静问道:“出什么事了?”
镰元上前一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公子忤逆您的吩咐,与二公子一起去碧云阁听戏,不知怎的,昏迷不醒。”
赵珣眼皮子一跳,松开佛珠,将它握在掌心里,细细摩挲着,一双锋利的眸子陡然睁开,眼中杀戮之气甚重,也不知是威严,还是别的原因。
他重复镰元话中的两个字眼:“忤逆?”
镰元不知为何,应道:“是。”
赵珣蓦地将佛珠往后一扔,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镰元的脸上,声响之大,脸颊处顿时传来痛感,镰元闷声受着,将佛珠捡起来,双手呈在赵珣跟前,重重跪了下去。
“属下知错!”镰元忍痛道。
赵珣抬眼看了一下他,接过佛珠,佛珠被这么一打,有些松了,他将镰元的手抬了抬,和蔼笑道:“以后得记住了,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
“是!属下定会谨言慎行!”镰元埋头道,不敢起身。
见赵珣又闭上双眼,遂继续道:“二公子差人来了。”
话毕,镰元视线落至前方的佛经上,上面那一页写着: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善恶有报。一时有些晃神。
赵珣问他:“何事?”
镰元方稳了稳心神,移走视线,继续答道:“二公子让您去瞧瞧,三公子这事,在府里闹得挺大的。”
赵珣仍旧闭着双眼,对此事好像漠不关心,问他:“照往常,下人是怎么回答的?”
镰元垂下眼睑道:“自是说您忙于公务,待得空了再言它事。”
赵珣颔首,吩咐道:“去吧。”
镰元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冲赵珣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开,关上佛堂的门时,他抬眼看了看跪着的赵珣,佛像上的一双眼睛,也直直地盯着赵珣。
不敢再多想,遂关门离开。
东院里。
从妙灵阁来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宽袍大袖,各自提着一个木匣子,急匆匆地赶至赵锦房里。
“见过赵二公子。”二位老者一齐行礼。
赵文均起身,弯腰虚回了一礼,着急道:“可算来了!还请二位为我三弟诊治一番,看看有无大碍!”
“是是是!”二位老者齐齐应道。
一起提着箱子上前,为首的一个替赵锦把了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探了探额头和颈间,从木匣子里掏出一卷布来。将缠着的布卷开,里面赫然插着一根根细长的银针,老者拿出三根来,分别插在赵锦三处穴位,细细探了探,一小会儿,又将银针取出,放回布里。
起身对赵文均拱手道:“老朽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赵文均立即道:“大夫请讲!”
老者迟疑地看了眼四周围着的四五个小童,赵文均会意,除了段楦,其余都赶了出去,待段楦关上门后,赵文均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