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淮安这数十年来,从未听闻过,赵家二公子对谁发过脾气,一人,也无。
“赵二公子……”
赵文均冷笑一声,捡起一旁丢着的扇子,竖插在腰侧,拾起地上躺着的赵锦,将他背在身后,池水顺着赵锦的衣袖,滴在地上。
面上,是难得的滔天怒意。
“俞阁主,今日算是我赵某识人不清,竟听信坊间传言,非要拽着三弟来一观,这碧云阁,且等着罢!若我三弟,有何不妥,定要你这碧云阁一起陪葬!”
说罢,便揣着怒气离开了。
俞淮安被这一席话威慑住,没脾气的赵二公子,发起怒来,想必较之丞相大人,也丝毫不减威慑力。
然,他的步子,瞧着踉踉跄跄,不知是何缘由。许是赵二公子风月惯了,从未背过人,才走的不稳。
又许是,惊慌。
余下,宋砚和俞淮安愣在原地。
宋砚怔怔道:“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形?”
余淮安看了眼池中的莲花,苦笑一声,心内长叹口气,无力地招了招手,唤了一个小童,看了眼宋砚,又是一声叹气。
“罢了,将衍之扶回房里去,好好收拾一番,这么个样子,可有我碧云阁半分气度?”
得了吩咐的小童应了一声:“是。”
上前,搀扶住宋砚的右胳膊,这位宋公子,脾气可比方才那位俞公子好太多,这小童不见半分腿抖,一气呵成,将他扶了起来。
待二人离去后,俞淮安蹲下,细细打量了地上的血迹,方才宋砚的旁边,也有一滩鲜血,只是,被他宽大的衣袖挡住了。
这血,仅有俞淮安瞧见了。
赵文均与俞允,皆是怒气冲冲。
宋砚的腿上裹着一层布,衣摆缺了块料子,裹着的布,正巧就是这料子,布上渗出点血迹。
二人浑身上下湿漉漉,又在池塘边,赵锦昏迷不醒,宋砚受了伤。略微一想,便能猜个大概经过,然而,一个满心关切,一个偏见在心。
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宋砚被小童扶回房里后,由着他收拾了一番,换下浸湿的衣裳,仅着了中衣,坐在床榻上,小童撩开衣裳时,看清腿上两指长的口子,惊呼一声。
“宋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伤口经水一浸,血色淡了几分,血肉粘在一起,紧紧粘着,稍微一用力,便会崩裂开,汩汩鲜血,顺着小腿流下。
“嘶——”
小童不提倒好,一提,那细密的痛楚便从口子处蔓延开来,宋砚低头望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疼得,有些厉害。
眼见小童的眸子里,溢上泪水,宋砚只得反过来安慰他。
“左不过是摔了一跤,好好的哭什么。”
小童跌坐在宋砚脚边,一手捂着嘴巴,想来,是从未见过这么长一条口子,结结巴巴道:“公,公子!”
宋砚尝试着伸直腿,一伸,痛楚愈发清晰,顷刻间,他便决定了,还是这般蜷着不动比较好。
小童急忙起身,拿起架子上搁着的药盒子,翻来翻去,没找到药膏,心内愈发着急。
宋砚看不下去,招了招手:“过来。”
小童连忙将整个药盒子抱了起来,递至宋砚跟前,指着药盒子,抖着嗓子道:“公,公子,上,上药!”
宋砚轻笑一声,到底是年纪太小,易受惊,瞅着这么条伤口,便慌了神。
这种伤,与他幼时受的相比,算不上太严重,习惯了,可他怕疼,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挑挑拣拣,拿了样物什,递与小童:“喏。”
小童接过,上面写着“金疮药”三个大字,方才明明看见了,却只扫了一眼,愣是没怎么注意,许是慌乱,一时没反应过来。
打开木塞,在宋砚的伤口处抹了一点,小童瞧见,宋公子缩了下腿,却没叫出声,一走神,擦拭时力道大了些,鲜血又流了出来,顿时手忙脚乱。
“公,公子,我,我……”
宋砚安抚地拍了拍小童,示意他将金疮药拿来,闭眼,狠心往伤口处一撒,顿觉要立地成佛,缓了会儿,拿来干净的布条,往腿上一裹,指着它,努力平稳声音。
“看,这样不就好了么?”
小童愣愣的,点点头,神情呆滞。
“公子,疼么?”
宋砚勉强扯出一抹笑。
“还好。”
小童刚来碧云阁不久,听说过俞宋两位公子的恩怨纠葛,晓得宋公子暗地里受过许多伤,小心翼翼道。
“公子可是因,疼惯了?”
宋砚一愣,笑道:“你怎知道?”
小童像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慌忙磕头:“我,我猜的!公子,不要告诉别人!”
宋砚道:“怎么?怕俞允吃了你不成?”
小童直磕头,嘴里不住说道:“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我不该多嘴!”
宋砚将他扶起来,淡然一笑。
“俞允不会吃了你们的,他,只会不放过我一人罢了。”
小童一愣,心下不解,不明白此话何意。
宋砚轻声道:“下去罢,我太累了,且容我好好睡一觉,只怕,这样的安稳日子,便要没了。”
小童更加不解,应了一声,收拾干净后,便低眉出去,走前,将房门掩上。
立在门外,一直歪着脑袋琢磨着。
宋公子这话,究竟是何意?
待小童退去后,宋砚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上方的软纱帘帐,一时有点怅然,至今还未回神。
先是莫名其妙被俞允打了一拳,辱骂一通,吃了些脏话,好在,他也被骂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这二位来头好似有些大,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总不至于,俞允口中说的二位贵客,便是他们罢了?
这样的巧合,也实在太离奇了点!
若真是这样,那他改日得去寺里拜一拜,烧柱香磕个头,听大师讲讲经法,转转霉运和晦气,免得白白又遭殃。
另一厢。
俞淮安自吩咐小童送走宋砚后,便与剩下的一个小童一同去追赶赵文均,却不想,赵文均的脚步实在是快,等他追至时,赵文均已备好马车,准备上去。
赵文均将后背上扛着的赵锦放了下来,一旁的车夫帮忙将赵锦抬上去,他也准备上去时,俞淮安急急地将他拦住了。
“赵二公子,且慢!”
俞淮安大步上前,赶至赵文均跟前。
赵文均抬头,冷笑一声,语气不客气道:“俞阁主莫非还想送我二人一程?马车上已没有多余的地方,俞阁主还是回去罢!”
说罢,便掀开衣摆,踩着垫脚凳子径直上前。
俞淮安急忙说道:“赵二公子!今日之事还请听我一言!”
闻言,赵文均转身,一双眸子冷眼看着俞淮安:“哦?俞阁主还想说什么?也好,早些说了,免得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这话说的,叫俞淮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温玉发起火来,是真的令人心慌得很。
“赵二公子,赵将军今日一事实属巧合,背后或许另有隐情,改日定当登门道歉,将军若真出了事,我自当会负荆请罪,给赵府上下一个交代!”
赵文均索性坐在车辕上,噙着冷笑望向俞淮安:“交代?赵国的武安将军出了事,你一个小小碧云阁,能给赵府一个什么样的交代?满门抄斩?俞阁主承受得住么?”
满门抄斩!
俞淮安眉心突的一跳,蓦地有些呼吸不畅,胸口处泛上一丝痛楚,勉强稳了稳心神,强撑道:“赵二公子说笑了。”
赵文均似笑非笑道:“说笑?看来是我平日里的形象太过轻浮了,难得正经一回,竟没人相信。”
俞淮安身形一个踉跄,一时难以分辨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只保持着弯腰赔礼的模样一动不动。
“俞阁主,且等着罢!”赵文均放下最后一句话,便钻进了马车里,随后吩咐道:“车夫,走罢!”
车夫得了命令,驾着马车便快速地走了,俞淮安怔怔立在原地,想着方才赵文均的话,一时回不过神来,后背的冷汗早已将衣裳浸透。
身旁站着的小童颤声问道:“阁、阁主,赵二公子方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淮安抬头看了眼天色,原本晴朗舒适的天,现下隐隐约约透出一丝昏黑,他低声道:“要下雨了,我们回去罢。”
真的假的,全凭赵文均一句话。
他说了,不算。
赵文均坐在马车上,看着一旁陷入昏迷的赵锦,双眉紧蹙,忍不住催促道:“车夫,走快点!”
车夫握着两根缰绳,高声道:“二公子,不能再快了!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再快了只怕会伤着无辜的人!”
整个赵国的地势布局,长安街上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碧云阁位于西方一角,城门位于正南方,而赵府位于东南角,需经过长安正街,再拐几个弯才能回府。
当今圣上的皇宫立在长安街正北处,那儿有一扇宫门,寻常百姓不得靠近,宫门外有重兵把守,且宫门往前是一条长道,少说也有三千尺。宫门四周有许多府邸,四周僻静,大多是达官显贵的住所。
也有喜欢热闹的,宅子买在了长安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