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点点头,再客气地回了一礼,而后拂袖转身往回走,这时,才想起佩剑还在他房中孤零零的搁着,不再细想方才巧遇一事,提神摇了摇头走了。
不过才跨了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咕咚”一声,这声响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巧传进了宋砚的耳朵里。
宋砚眼含疑惑,回头往声源处望去,彼时,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人不见了,一旁的池子里倒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说来也奇怪,这清风拂过水面,倒像是格外偏爱栅栏边那一处池水,别的地方最多不过浅浅一小圈,独那一处一直回旋着涟漪。
那位赵公子脚步倒快,不过一个转身的空隙,便不见了踪影。
宋砚心下虽疑惑,却也不作多想,摇了摇头继续往回走。
又走了几步,步子愈发迟疑。
最终,停了下来。
心觉不对,那位公子瞧着面容白里透红,却不是气色好,而是病态的形容,唇角干燥发白,眼尾懒散地搭着,不见多少精气神。
莫不是,本就在病中,一时睹物思人,本不欲投湖,与他聊上一两句后,便不堪打击,又欲投湖了罢?
否则,何以说明他脚步竟这般快?
想罢,宋砚急忙跑了回去,站在池塘边唤了几声:“公子?赵公子?”
没有人应他。
他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投湖怎能没有半分动静呢?哪怕想不开,总要挣扎几番,扑腾些水花出来罢?这般悄无声息,若真是投湖自尽了,也只能说明此人已心如死灰,半分求生的意念也无,救与不救,差别也不大。
又等了好一会儿,唤了几声后,还有没有人应他,宋砚便放弃了,他是能等得,偏堂的那两位贵人可等不了,叹口气,两手泄气般往下一垂。
这一垂,目光顺着一移。
顷刻间便发觉不对劲了。
池塘边的栅栏原是直直立着,此时却倒了下去,碎了些边角在一旁,池面上也飘着一两块小木屑,而栅栏倒的方向,正巧对着池子里。
不会……
宋砚三下两下除去身上繁杂累赘的衣裳和饰品,捏着鼻子猛吸口气,双眼一闭,往前一跳,一头扎进池塘里去。
入水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遍布全身,这日子,天气虽暖和,池子里的水还是沁凉的,刺骨的寒冷从周身蔓延开来,让他在水中打了个冷颤。
这事若让俞允知晓了,又要被他狠狠笑话嘲讽一番。
衣裳紧紧粘在身上,拖慢了宋砚的动作,他眯着双眼四下里望了一番,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想来是许久不曾下水了。
但还是在脚底下不远处,望见一个人影,直挺挺地沉在水底。
宋砚双臂一挥,向他游去。
此人瞧着身姿柔弱,却重的跟头牛似的,让他费了好大劲,才将此人从水底驮起,正欲携着他往上游时,小腿一痛。
宋砚低头,见是被水底的一块棱石划破了衣裳,汩汩血水透过衣裳渗了出来,染红了一片池水,小腿也似有抽筋的症状。
心里一慌,生怕二人都丧命在此处。
急忙凝神往上游,不多时,便将赵锦从水里捞了出来,接触到清风,宋砚猛吸口气,费劲往岸上游。
二人全身湿漉漉地躺在软草上。
小腿处的痛楚愈发明晰,宋砚只粗略看了一眼,约莫两指长的口子,鲜血正顺着腿往下流,淌至草上染红一片,此刻他的模样,倒是比赵锦更惨上几分。
宋砚缓了缓,撕下衣角随意的裹了上去,遮住伤口,便起身拍了拍赵锦的脸颊:“公子?赵公子?醒醒!”
赵锦紧闭双眼,嘴唇发白,原本透着几分红晕的双颊全然惨白,鬓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额角上依稀可见根根青筋。
“赵公子?”
宋砚又唤了几声。
长叹口气,想起药坊的大夫救人的模样,双手交叠,使劲按了按赵锦的胸膛,按了几下,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既如此,无可奈何。
宋砚深吸口气,捏紧赵锦的鼻子,低头,往下吻了上去。
唇上传来湿润的感觉,软软的,比市集上卖的糖人还甜,又比糯米糕还软糯,比打翻了的蜜罐子还清甜。
半晌,宋砚抬头,见赵锦呛了一声,随后猛烈地咳了起来,将肺腑中积攒下的池水吐了出来,却不见要醒来的架势。
宋砚正欲俯身,在行一次时。
院子外传来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宋砚抬头,撞上了赵文均满含怒意的眸子。
赵文均本是在偏堂等得百无趣味,俞允到后同他二人说了这桩事,他想,左右也是干等着,不如请俞淮安带他逛一逛院子,这一逛,便逛着这么个情形。
俞淮安说碧云阁里有处院子,里头种了一池子的千瓣莲,乃是他心上人亲手所种,莲香四溢,这个时节观赏最妙,便应了。
却撞见这么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正欲对他三弟行不轨之事,三弟尚且还在病中,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他,他怎能做得出!
“住手!”赵文均大喝一声,大步上前。
往日里最心爱的玉骨扇也不要了,扇子往一旁随意一丢,空出两掌来,大力推开宋砚。
宋砚被这么一推,受伤的小腿使不上力,加之愣神中,轻而易举地,便被推倒在地,跌坐在赵锦身旁,一双眸子瞪得跟铜铃似的,脑子里稀里糊涂,尚且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形。
“三弟!三弟!醒醒!”赵文均悲呼,甚为凄烈地唤着赵锦,两手一直晃着他的身子。
宋砚在一旁看着,生怕赵锦被他摇得愈发不省人事,介时,这位公子怕是要泪如雨下。
他正愣神中,赵文均猛地一抬头,愤恨地盯了他一眼,转而用衣袖替赵锦擦去脸颊上的水珠,满眼心疼。
俞允自在院子外看见这一情形时,便火冒三丈,怒从心来:好个宋砚!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功夫愈发娴熟了!说是去拿佩剑,佩剑没瞧见,倒是做这种污秽之事,被他们一行人抓了个正着!
他几步跨上前去,双拳紧握,揪住宋砚湿答答的领口,重重地给了宋砚一拳,宋砚被打得愈发呆愣,先是没明白赵锦身旁守着的人是谁,又被俞允这么一拳打来。
顿觉眼冒金星,头疼得厉害,一丝血珠从他唇角边溢出,小腿上的口子,也紧跟着疼了起来。
俞允还不解气,正欲再打一拳时。
俞淮安急忙将他拦了下来。
“俞允!住手!”
俞允被俞淮安这么一拦,动弹不得,嘴里却是卯足了劲,不饶人,字字诛心。
“好你个宋砚!鸳鸯戏水倒还欢快么!白白脏了我家的池塘!你个畜牲!白眼狼!混账东西!”
言语粗俗,不堪入耳。
俞淮安一巴掌打下去,顿时叫他不安分的嘴听话了,一双丹凤眼里没了跋扈张扬,含着泪意,难以置信。
“阿爹,你打我?”
俞淮安冷了脸色,说道:“打的就是你!”
俞允伸出一指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宋砚:“你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打我?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他宋砚,做了什么好事你没有看见吗?”
俞淮安蹙眉,右手向后一招,示意身后的两个小童上前,吩咐道:“将俞允带下去,关在房里,不许他出来。”
又对俞允道:“好好冷静下!”
俞允捂着红肿的脸颊,踉跄后退几步,不相信道:“阿爹?方才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关在房里?是宋砚做了错事!是他错了!”
眼见小童愣在原地不敢动,俞淮安大声催促道:“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吗!”
小童被这一声喝得一抖,连忙上前,冲俞允行了一礼,随后一左一右,架住了俞允的胳膊,连劝带拖地将他带走。
“俞公子,快些走罢!”
俞允心内不甘,怒火愈盛,心内委屈和羞愤,三两下却挣脱不开,吼道。
“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放开我!”
小童满脸为难,却不敢松手。
“俞公子,阁主正在气头上,您快别说了!免得又惹他老人家生气!”
俞允不听劝,浑然一副耍泼的模样,扬手便要给身旁架着他的小童,一巴掌,眼看着巴掌要落上去。
小童两眼瞪大,身子愈发抖,弱小的身板抖得跟筛糠似的,双眼因害怕,又猛地闭了下去。
幸而,俞淮安及时地拦住了。
“俞允!住手!”
吼完这一句,俞淮安冲两个小童示意,让他们快些将俞允带走,免得这趟混水,越搅越深。
待两个小童走后,俞淮安望着眼前的三人,一时头疼不已。
一个是赵家二公子,一个是武安将军,一个是疼爱多年的养子,挑谁作了矛头都不合适!
他正犯难如何处理,眼前混乱之景时,赵文均先他一步,抬头,冷眼盯着他与宋砚,满含怒意。
传闻中,赵家二公子除却流连风月,并无其它癖好,脾气是赵府三位公子里头,最好的那位。
语气和善,待人亲切,噙着温柔笑意,言行举止,令人放松,无久居高位者的衿骄与桀骜,亦从不仗势欺人。
总之,是枚不会发火的温玉。
今日,这枚温玉,却被气成了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