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慢悠悠踱至东院书房门前,看见赵锦的贴身护卫段楦,皱着双眉,整张脸扭成了苦瓜,愁眉不展地出来。
赵文均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快步走上前去,拦住段楦的路,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胸膛,噙着亲切无比的笑。
“段护卫怎的这般愁眉不展?”
段楦见来人是赵文均,客气行了一礼,长叹口气。
“见过赵二公子。”
赵文均将扇子松开,替段楦扇了扇风,冲他挤眉弄眼,一副等候段护卫倾言相告的模样。
段楦将掌心里握着的一根草药拿了出来,递至赵文均面前,垂下眼睑,语气焉焉。
“二公子你瞧,不知我家公子从哪儿寻了这么根半死不活的枯草,吩咐我找王伯种在东院那棵檀花树下。”
赵文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玄清既这样吩咐你,你照着去做便是了,又不是什么难差事。”
“二公子此言差矣!”
段楦一口否决赵文均的话,摇了摇头,表情愁苦不堪,让赵文均也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家公子说,要我每日守着王伯照料这株草药,若种活了,便好生养着,再多培育些出来,我与王伯皆有重赏。若种不活,罪责全算在我一人头上,罚我每日除草一个时辰,且得去买些种子,亲自栽培。”
赵文均不解,却又对此事充满了好奇,一时竟忘了此行是何来意,拽住段楦的衣袖不让他离开,非得探出个缘由。
“你且同我说说,这草根是从何而来?”
段楦又是长叹口气。
“我哪儿知道公子是从何处弄了来!二公子,你又不是不知,今早寅时公子跌跌撞撞地从后门进来,吓了我一跳,又惊又喜。急忙唤大夫,替他诊治,后来又是一通折腾,待公子睡去时我才发现他手中死死拽着根草药,拽得紧紧的怎么也拿不出来,只好等他醒来再说。他一醒,便让我好生照料这草药。唉!”
赵文均虽很同情他,却也有些忍不住笑意,连忙寻了个借口,将段楦打发走了。
“玄清既吩咐了你,便快些去罢!”
“段楦告辞。”
段楦冲赵文均行礼,随后握着草药,仰头望了望天色,又垂下脑袋长叹口气,便去找王伯了。
“咯吱”一声。
赵文均不曾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他二人的习惯,赵文均有事寻他不需敲门,直接进去就是。
入眼便是赵锦盘腿而坐在床榻上,右肘搭在金丝枕头上,左掌中握着一本书,正凝神细读,见赵文均来了,顿时放下书想起身相迎。
赵文均瞧见他的动作,忙上强将他意欲起身的动作按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弟,快坐下!”
赵锦将书搁至一旁,面颊微白,带着点不自然的病态,眸子秋水盈盈,潋着水光,见赵文均又来了,心内疑惑。
“二哥,可是有事?”
自赵锦回府后,得了消息的赵文均比大夫来的速度更快,急赶忙赶地过来,守着赵锦直至他睡着。
赵文均在赵锦身侧寻了处地方坐下,从床榻上拿了个攒金丝软枕,斜身靠了上去,顺手拿起方才赵锦在看的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粗略翻了几页。
“《孙子兵法》?大夫不是让你好生歇着么?”
赵锦神色如常,一把夺回书,将其塞在手肘处的枕头下。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赵文均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瞥见赵锦额角上细密的汗珠,便心下了然。
“是大哥让你看的?”
赵锦眉间突的一跳,眸色暗了几分,轻声点了点头:“嗯。”
赵文均微有怒气,将藏在枕头里的《孙子兵法》拿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愤而起身。
“大哥明知道你身受重伤,不让你好生将养,却寻个由头让你费神,我必得同他好好讲上一讲!”
赵锦扶着枕头,轻咳几声,喉间又溢上几丝腥甜,蹙了蹙眉,缓缓起身,将扔在地上的书册拾起,抚平砸得翻起的边角,放回床榻上,轻声道。
“二哥,自父亲大人去世后,大哥对我寄予厚望,管教严些实属正常,切莫怪他。”
赵国的辅国丞相原是将军出身的赵元安,赵夫人生下第三子后便撒手人寰,徒留丞相大人一人于世。丞相日渐消沉,不堪发妻离去之痛,终日郁郁寡欢,气虚郁结,不过三四月便随夫人一起去了。
去时赵文均年岁尚小,又正值赵锦三四个月,这照看赵家的重担便沉沉地落在了赵珣肩上。
长兄如父,自然对幼弟管教苛责了些。赵文均小小年纪便不成器,流连勾栏青楼,未能继承丞相大人的衣钵,对风月之事倒是信口拈来。赵珣便将主意打到了赵锦身上,从小便悉心教导,才养成如今这么个威名赫赫的武安将军。
对于这位大哥,赵文均虽怀有敬佩之情,平日里见着也是恭恭敬敬,半分礼数不落,敬畏足矣,手足之情却少了几分。
“管教严些虽好,然,你此时有伤在身,正是该修养之时,这么看书身子可如何能吃得消?”
赵锦捏了捏眉心,安慰道:“二哥且宽心。”
赵文均轻叹口气,无奈道:“好罢。”
随即,想到什么,眼中一亮,上前一步便拽起赵锦的袖子,抬了抬下巴,冲他笑道:“三弟,不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赵锦眉心一蹙,心觉不好,将衣袖从赵文均掌中抽了回来,拾起枕头下的《孙子兵法》,翻了一页。
“二哥,你知道的,我从不去那些地方。”
赵文均笑意一僵,心知是赵锦因他平日里的风流误会了此话,玉骨扇一展,解释道。
“非也!非也!此番三弟你可就是误会我了!你如今重伤未愈,我又怎会带你去那种地方,这可不是加重伤势么!”
将扇子掩在面容前,凑近赵锦,悄声向他道来。
“长安街上有座碧云阁,是个唱戏的院子,里头有两位公子,唱的《霸王别姬》可是不得了!还获了个碧云双绝的美名!你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这什么兵法劳神伤身,倒不如同我一起去放松放松,兴许伤能好得快些!大哥那儿,自有我担着!”
一通劝说之语后,赵文均瞥见赵锦一动不动的模样,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知是否将他说的话听进去。
“三弟!”
赵锦难能可贵地将目光移至赵文均身上,有些无可奈何。
“二哥,你应知我对此事甚无兴趣。”
赵文均不听,二话不说便夺了他手里的书,往一旁的案几上一扔,稳稳当当地丢了过去,拦住赵锦意欲起身去拿回来的动作,假意威胁他。
“三弟,今日你若不同我前去,我便扰你清净,让你不得静心看书!”
赵锦无奈道:“二哥,大哥让我今日晚膳后便去他书房,将其中的计谋与他谈论一番。”
赵文均眼一瞪:“正是如此!我才偏不让你如了他的意!受着伤谈甚兵法!”
赵锦说不过他,你一句我一句,敌不过赵文均一张巧嘴,败在他的软磨硬泡上,终是乘了轿辇一同前往碧云阁。
因着赵锦受着伤,榻上放了一张毡绒绣毯,搭了两三个冰丝枕头在上面,好让赵锦能靠着舒坦点。赵文均吩咐车夫,走得稳当些,别晃晃悠悠地叫赵锦难受。
马车上。
赵文均掀开帘子,望向轿子外,市集上人来人往,商贩费力吆喝,一派繁荣昌盛之景,顿觉心生欢喜。
“好生热闹!”
身侧之人兴致却不甚高,亦或是并无半分兴致,赵锦只觉得人声鼎沸,吵闹不堪。
“二哥……”
赵文均不曾回头,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左不过一日的光景,倒像是许久不曾出门一般,双眸仍直直地盯着帘子外。
“三弟,我自知你不愿出来,但总不能真如大哥吩咐般看一日的书罢?大哥不心疼你,自有我疼惜。你可不知,这碧云阁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阁,那出《霸王别姬》唱得真真是妙极了!”
赵锦不为所动,淡声道:“无甚兴趣。”
赵文均叹了一声,说道:“你这性子,就该多出来走走,瞧瞧俗世热闹,一门心思都在打仗练剑上,好是好,就是缺了几分人味,也不知大哥是如何想的。”
赵锦不似赵文均一般,对赵珣的手足情浓了许多,除了钦佩仰慕,便是尊敬,多年来的细心照料,他瞧在眼里,却是牢牢记在心里。
“二哥!”
赵文均见好就收,心知能将赵锦拉出来听戏就不错了,知晓他这三弟容不得旁人说大哥一丁点坏话,讪讪笑了一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
半个时辰后。
马车行至碧云阁前。
碧云阁前早已立了两个门童,见着这辆马车,此前得了俞淮安的吩咐,心下了然,知晓轿中来的是贵客,殷勤地将轿中人迎至偏堂,奉了两盏清茶,路上劳累,让他二人好生歇息一番,俞阁主稍后便来。
赵锦与赵文均一左一右坐在木椅上,双双皆是打量着偏堂里的陈设,门外两个低眉顺眼的小童静候着。
陈设清雅别致,很有一番韵味,料想这位碧云阁的阁主,应是志趣高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