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均。”待张大夫走后，赵珣看着床榻上昏迷的赵锦，走上前去，替他捻了捻被角，擦了擦薄汗，不咸不淡地开口，“玄清既醒了，总得有个妥帖的人照顾。”
赵文均应道：“是。”
他听着这话，里头的意思莫不是让他来照顾，心下一时大喜，却不敢表现出来，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你来照顾，最为合适，我也放心。”赵珣起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赵文均的右肩，话头止于此处，便与镰元一道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几个下人。
待赵珣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赵文均堪堪松了口气，终于有功夫细瞧赵锦，见他额角又溢出许多汗珠来，抬袖擦去，问一旁候着的下人：“段楦呢？”
段楦是赵锦的贴身护卫，衣食住行皆由他亲自伺候，不容外人插手，下人听他问话，想了想，猜测道：“段护卫怕是在后院里。”
后院？
在那儿做甚？
“三弟尚在病中，他倒懒惰懈怠，跑去后院做什么？”赵文均语含责备，起先还没注意，如今才发现，若说来了三次，两次段楦都不在赵锦身旁，简直不像话。
下人也疑惑，按理说，段楦平日里寸步不离侍奉在赵锦身侧，这些时日，正该时刻候着，却总爱往后院跑。还有一事更怪，自与梁国大战后，赵锦便下令，后院一干人等，少入内。
这真是怪了。
但赵府的下人么，不爱乱嚼舌根，是以，这事除了赵锦熟悉的几个下人外，旁人一概不知晓，若是赵珣知道了，必得去后院里探探，瞧瞧到底是为何，让他三弟的后院如此严守。倘若发觉了一丝端倪，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也罢。”赵文均揉了揉眉心，又吩咐：“去打盆水来，要温的。”
“是。”下人应了声，迅速端来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一条软帕，搁在赵文均身侧的矮凳上，心知不该留在此处，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晚膳时分。
赵文均吩咐下人，在赵锦房中用膳。前些日子在佛堂里吃的苦头多，狠狠饿了几顿，是以，接下来几日饭菜都美味得很。凤尾鱼翅、金丝酥雀、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枣泥糕、红豆膳粥、甜合锦……皆是绝佳美肴。
伺候在一旁的下人，喉结一动，咽了咽口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均，见他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膳粥，吹凉了，轻轻喝了一口，砸吧两下嘴，神情满足，又拾起银筷，夹了一筷子鸽子肉，腹中渐渐开始奏乐。
是以，在这阵阵诱人菜香中，赵锦的眼皮子一跳，拇指轻微蜷曲，缓缓地，睁开双眼，睁眼的第一个动作，是咽了咽口水。
赵文均沉溺佳肴，正脱不开身，一旁的下人，很是艰难地移开目光，刚好瞧见赵锦，直愣愣地望着头顶上方的纱帘，激动道：“二公子！二公子快看！将军醒了！”
“咚！”
筷子上夹着的鸽肉，落在稠糯的红豆膳粥上，溅出一丁点胭脂色粥水，在红豆上轻轻一弹，落了下去。
赵文均丢了筷子，大步扑向赵锦，十指无处安放，慌忙扶起赵锦，又在他后背垫了个软枕，提了提被子，语无伦次道：“可有不适？要不要传大夫？渴不渴？晓得我是谁吗？累不累？可还想再睡会儿？歇歇可好？”
赵锦轻咳一声，垂下眼睑，淡声说：“二哥，我饿了。”
赵文均猛地拍腿：对对对！睡了这许久，腹中是该饥肠辘辘了，忙吩咐下人：“去，把桌子上的饭菜都给我撤了！让厨房熬上一碗小米粥来，一定要清粥！”
“二哥，不必如此麻烦，现成的就行。”赵锦及时拦下，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摆着数十道佳肴的木桌上瞥。
赵文均瞪了他一眼，责备道：“如此随便！三弟你才醒，这些东西油腻又腥，味道呛人，大夫说了，膳食要清淡，忌食辛辣刺激，这里头的样样都沾不得！”又看向一动不动的下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这就去！”下人忙应声，招手唤来三四个婢女，手脚麻利地撤下桌上的饭菜，收拾干净，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菜香，全然看不出方才吃了什么。
“咳咳——”
赵锦一时喘不过气来，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喉咙溢上一丝腥甜，见状，赵文均慌忙倒了一杯水，递给赵锦。
可赵锦还是不见好转，一直咳嗽，像要将肺腑肠子给咳出来似的，五指紧紧攥着胸襟，蓦地，喷出一口黑血来，撒在锦缎绸被上，猩红一片，他双眉紧皱，唇色青紫。
“三弟！三弟！”
赵文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大惊失色，连忙传下人去请张大夫，又拿手帕擦绸被上未干涸的血迹。
张大夫在把脉时，他一直坐立难安，生怕赵锦又有个什么，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不住叹气。终于，张大夫把完脉，掀开赵锦的眼皮看了看，从裹着的黑布里取出一根细长银针，瞄准一处穴位刺了下去，旋三圈，而后拔出来，银针未变色。
赵文均急道：“大夫，怎么样了？”
张大夫笑道：“二公子宽心，将军并无大碍，方才吐的血是瘀血，吐出来，这病才好得快。”血成乌黑，浓郁粘稠，腥味极重，赵锦原本脸色青紫，如今，渐渐恢复正常，有了丝血色，双眉也不再皱得揪心。
张大夫收了银针，提上药匣子，嘱咐道：“将军的膳食，切记头几日要清淡，熬粥最好，不可太粘稠，以防吐出来。后些时日，待身子渐好，再熬点鸡汤补补，清粥可换成肉粥，但不可掺太多。忌吹风，衣裳穿得后实些，也须多透透气，四处走走。”
赵文均一一记下。
命人将张大夫好生送走后，他身形一晃，眼前一黑，堪堪扶住桌子，彼时，段楦正好回来了，赵文均身心俱疲，让段楦好好照顾赵锦，便回了迎霜院。
脱了外衫和靴子，刚坐上床榻，便一头栽倒下去，连被子也未盖，一晚上，睡得昏昏噩噩，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