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赵文均天未亮就起来了,躺在榻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粗略收拾一番,便急匆匆赶往东院。赵锦已醒了,正被段楦伺候着用早膳。他接过段楦手中的瓷碗,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吹凉了细心喂与赵锦。
用过早膳后,赵文均问他:“精神可好些了?你不知,昨日你同我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吐了口血,可把为兄我吓得魂都没了!”
赵锦勉强一笑,点点头:“好很多了。”耳畔传来几声鸟鸣,阵阵花香透过门缝飘来,沁人心脾,“院中的紫檀花可开了?”
紫檀花,整个赵府里头,就只有一处地儿有,便是东院,种满了株株草药,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堂堂一个将军,驰骋沙场,院子里不搁着木桩子和沙坑,倒摆弄些花花草草,甚是稀奇。
“这时节,应是开了。”
名为花,却是长在粗树上,树身为南海金丝檀木,花开成淡紫色,小而精美,故而名紫檀花,其香有凝神安心之奇效,木可作簪,花可入药,后院里种了七棵。
“二哥,我想去院子里走走。”赵锦轻声说。
“好,我扶着你,咱们一起去瞧瞧。”赵文均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玄色披风,搭在赵锦肩头,虚扶着他,说是扶,大多是他自己走,实在累得喘不过气了,再由他轻轻扶一把。
后院里,紫檀花迎风摇曳。
赵文均眼尖一瞧,院子里腾出一小块地儿来,种有几株不曾见过的花,花瓣呈乳白色,花蕊淡黄,叶瓣稀松,翠叶包裹,赵锦的院子他常来,这花从未见过。
“那是什么?”他指着花问赵锦。
“鬼针草,能散瘀止血,清热解毒,功效甚多,我偶然得了一株,让段楦好生养着。”赵锦轻声说,凉风袭来,有些刺骨,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赵文均不作多想,想起落水一事,又问赵锦,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意味:“三弟,那日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小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又或者,他是受人指使,要来杀你?”
赵锦低头默言,依稀想起,那日池塘里的千瓣莲,开得真是极好,像极了娘亲从前在府里种的,很香很香。如今府中的莲花,虽被大哥养的很好,却不及从前半分芳华。
“二哥,你误会了。”
赵锦道:“我高烧不退,望莲花入了迷,不慎跌进池塘里,被那位公子路过所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文均一愣,难以置信,所以,此前种种,皆是他错怪那人了?可当时的情形,能往好处想,也能往坏处想,“当真?”
“所言句句属实。”
这话,换作别人说,赵文均最多信个三四分,从赵锦口中说出来,便是十分信任了。无妨,所幸他只是说了些狠话,并未一时气愤做些什么,改日备好厚礼,上门道歉就是了,当务之急,应是养好赵锦的身子。
赵锦盯着那几株鬼针草,神色一黯,眸子里星火一灭,心中,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他突然出声道:“二哥,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赵文均疑惑道。
“五日后,我想在府中设宴,宴请那位公子,亲自道谢。”赵锦一字一句说道。
五日后?
设宴!
赵文均心下大惊,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很是平淡无奇,从赵锦口中吐出来,足以惊倒赵府上下所有人。须知,他这三弟,因着平日里赵珣管教甚严,寻常好友皆被惯上“狐朋狗友”之名,不许他们与赵来往,是以,到现在,赵锦并未有什么知己挚友。
“谢他救我一命。”赵锦解释道。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办也难办得很,全看大哥那儿是否能答应。你想怎么设宴?是在东院摆一席,好是别的什么?”赵文均详细问道。
“下名帖,设全席,独请他一人来。”
名帖?全席!
赵文均被这四字吓得大惊,结结巴巴道:“名……名帖,全……全席!”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此隆重,是否有些太过?若依着他的意思,好生赏赐一番,金银财宝之类的,算作谢礼就行,如此,太过大费周章。
“他于我有大恩。”仅凭这一点,便足够。
赵文均叹口气,怪就怪自己太过宠溺这个弟弟,细细思忖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不如这事交由我与段楦来做,你安心养身子,就别掺合这事了,权权交与我与他,可好?”
“听二哥的。”赵锦应了,话音一顿,“请帖我想亲自写。”
“好,这有何难!”赵文均点点头,扶着赵锦去石凳上坐下,倒了一盏茶给他,唤来段楦,将这事交代给他,同大哥说这事最合适的人,只有他,赵锦近来身子弱,他又是亲信。
赵珣正在院子里逗鸟,一对鸟儿取名“富贵”、“满贯”,鸟儿翘着脚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一只狠狠啄了一口,吓得另一只不敢抢食,胜者为王,得了赵珣手中的鸟食。镰元来了,将赵锦想设宴一事,说与赵珣听,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他的脸色。
“三弟要设宴,便允了罢。”
赵珣吹了几声口哨,一心逗鸟,觉得这对鸟儿互相抢食的样子,滑稽可笑,有趣得很,心情甚好,“相干人等,记得清理干净。”
镰元明白,活人易受诱惑和圈套所困,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唯有死人,最能守口如瓶,带着秘密,永消于世。
“是,属下明白。”他应了声,行了一礼便退下,告诉段楦这事大人答应了,只管去做,三弟高兴就好。
一个时辰后。
赵府的请帖送至了宋砚手中。
这厢,宋砚正一手执勺喝粥,一手抓着糯香猪蹄啃,啃的一嘴油水,一旁有个小童候着,手里的请帖上,“赵府”烫金二字尤为显眼,小童翻开,里头的墨迹未干,笔锋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是一手好字,甚是赏心悦目。
“宋公子,赵府的帖子。”小童说。
宋砚不得空,嘴里模糊不清道:“读来我听听。”小童便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大意是,赵府已知此事原委,特请碧云阁宋公子一人,来府上一聚,聊表谢意,如能莅临,感激不尽等等。
小童读后,愁眉苦脸,担忧道:“公子,您可要去?只怕,名为道谢,实则是鸿门宴,有去无回哪!”
瞧他一脸愁容,宋砚乐得一笑,啃了口猪蹄,打趣道:“去!为何不去!白白蹭顿饭有何不好?再说,请帖都正正经经下来了,还怕要害我么?纵然是场鸿门宴,能做个饱死鬼,我也不亏!”
小童的脸,皱成了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