殴打之人不顾他的痛呼,拳脚如雨点般散在他身上,像是积怨已久,借着这个由头,肆意发泄一腔不满。
“公子,你可不要怨我,这一趟,你原就不该来,这下好了,引火烧身,落得个这般下场,全是你咎由自取,终归是年少轻狂,不知人心险恶。奉劝你一句,脑筋不要动到赵家头上,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镰元好声劝诫他,看差不多了,麻袋里的人也没了动静,示意下人扯下麻袋。
果然,俞允已经晕了过去。
“悄悄将他送回碧云阁,只说是来赵府滋事,被赵二公子扣下了,打了一顿,这条命,原是没了的,被大人发现了,及时救了下来,虽然打了个半死不活,好歹性命没丢,此事是二公子的错,大人已将他罚了禁闭,关在佛堂里静心思过,让俞阁主宽心。”镰元冲下人交代。
“是。”下人得了吩咐,便又将麻袋套了回去,动作麻利,迅速将俞允扛了出去。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从赵府后门,出来了一辆马车,是下人采办府里物件的车子,南院与后门挨的近,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送了出来。
按照老规矩,这四个下人,都拿了赏赐,兴高采烈地去喝酒听曲,不巧的是,没这个享福的命,当晚,便都死了。人命关天,死人是件大事,但死的是下人,哪怕足有四个,这事,便不是事了。
四个下人的家人,无一例外,都得了丰厚的赏赐,毕竟是赵府里的人死了,主仆一场,虽然这四人,要么是酗酒而亡,要么是别的原因,丞相大人还是允了好生厚葬。
他们的死,便这么翻篇了。
守在碧云阁门前的门童,隔的老远,遥遥望见一辆马车驶来,马车装饰不精致,不像是富贵人家,刚醒的瞌睡,便又来了,没怎么在意,没想到,马车却直直地驶了过来。
坐在外边的车夫,打量了几个门童一眼,又瞧了瞧牌匾上“碧云阁”三个大字,客气问道:“这儿可是有位俞公子?”
门童心下疑惑,蹙眉点点头。
车夫便转身,掀开帘子,从里面扛出一个人来,少年模样,垂着脑袋,偶然扫了一眼,却能瞧见,他鼻青脸肿,身上狼狈得很。
看清此人的模样,门童知晓是俞允,大惊,连忙上前接了过来:“俞公子?俞公子?醒醒!”
又看向车夫,急道:“劳驾问问,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另一个小童应和道,“俞公子走时,只说去买点东西,怎么回来,却成了这个鬼样子?”
车夫便将镰元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字不漏,吓得门童们皆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赵二公子?”
车夫听了这称呼,大惊失色,谨慎地望了眼四周,对门童摇了摇头:“嘘!你们年纪小,可别说错了话!慎言!慎言!”
“他怎的这般心狠!害了宋公子不说,如今又害俞公子遭罪!也不知,碧云阁究竟是何处惹到他老人家了!”门童愤愤不平,听了车夫的劝告,仍是怒气冲冲,说罢,意识到还有赵府的人在,连忙住嘴,讪讪笑了下。
车夫叹口气,与他们闲聊了几句:“二公子是护弟心切,也是能体谅的。”说罢,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门童更加不悦:“护弟心切?打着这个由头,便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吗?真是可恶!亏得我从前还以为他是个大善人!算我瞎了眼!”
车夫又是叹气,不再多言,与门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驾着马车,回了赵府。
两个门童搀扶着俞允,一左一右驾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回房里去,而后,去请了大夫,又将此事告诉了俞淮安,语气里,自是止不住的愤懑不平。这一日,碧云阁里,又添了位伤患,大夫来了一趟又一趟。
忙虽忙了些,生意红火就行。
说来也奇,大夫治病救人,若没有人生病,自是好事,可生意没得做,一大家子人就养不活,两厢一较,这事,总归是无法皆大欢喜的。
门童气愤道:“阁主,俞公子伤得这样重,加之还有宋公子在那儿,必得去官府讨个说法!”门童想,一个是养子,一个亲儿子,两个都遭了罪,一定甚为生气,却不想,俞淮安神色淡淡,毫无波澜。
“俞允不懂事,你们切记不要跟着胡闹,这事,就这么算了。”俞淮安叹口气,神色倦怠。
“可……”
门童心有不甘,觉得委屈得很。
“此事不可再提,我去瞧瞧俞允。”说罢,俞淮安便甩袖离开,语气不容置疑,门童心里再有不甘和委屈,也只能咬牙吞下去,他年纪尚小,实在不理解,为何俞淮安要如此说。
这样一来二去,俞允和宋砚也算是有难同当了,前脚,宋砚才被打了二十几棍,后脚,俞允便被暴打一顿,双双卧伤在床。宋砚看来,此事有趣得很,在俞允眼中,想必就是耻辱了。
宋砚昏迷的第三日。
终于醒了。
昏迷数日,不曾喝水,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他重重地咳了几下,手脚无力,慢慢起身,想去找点水喝,刚撑起半个身子,便觉床榻一沉,有人紧挨他坐了下来,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背,虚扶着他的肩膀,而后,唇上传来湿润清凉之感。
水!
宋砚喉头一动,连忙“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稍稍缓了下干渴,却还是觉得不够,无意识地呢喃道:“水……水……”
身后虚扶他的手一空,不多时,唇上又传来清凉的感觉,几番下来,他喝了足足有四杯水,才勉强缓过神来,灵台清明了一点。
他试着睁开眼睛,白日里的光线有点强,刺得他睁不开眼,又过了半晌,适应后,视线才清晰起来。
身边坐了个人,确切说,是坐了名女子,衣着妆容精致,衣裳上绣着大片的牡丹花,花纹繁琐,绣工甚好,身上披了件月牙白色斗篷,斗篷并未遮住脸,面容姣好,唇红齿白,笑意盈盈,一双眸子带着促狭的笑,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数日不见,你竟狼狈成这个模样。”女子打趣道。
“岁岁?你怎么来了?”宋砚一脸讶然,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但不论怎么进来的,肯定不是从碧云阁正门,堂堂正正地进来。
楚岁岁,是春风院的头牌。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能文能武,上可知天文地理,下么,可打架斗殴对骂,连夺了春风院三年的花魁。虽是青楼女子,却从不以色侍人。
曾有富家子弟,花重金为与楚岁岁春风一度,被狠狠地骂了回去,明面的不行,便暗地里使手段,趁人不备,买通春风院的奴婢,将人绑了回去。奈何楚岁岁性子太烈,寻死的念头没动过,拔了发髻上的金钗,便要刺杀强绑她之人。
动作迅速,一阵疾风,吓得那位富家子弟屁滚尿流,连忙将楚岁岁,完好无损的给送了回来,再也不敢招惹她。也有不甘心的,上门滋事,下场无一例外,惨的很。
被打巴掌的有,胳膊脱臼的有,断了腿的有,断子绝孙的,也有。若说,闹得这般大,没人找上门,是不大可能的。
然,这楚岁岁生得貌美如花,倾国之姿,少有女子能媲美一二,背后自有权势滔天之人,心甘情愿地护着她,是以,过了这许久,也无人伤得了她。
“我若不来,如何能瞧得见你这副狼狈模样呢?”楚岁岁笑着说,话里却是句句不离,“狼狈模样”四字。
宋砚尴尬一笑,挑眉问道:“岁岁,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俗话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女子的心思复杂,气度小的很,平日里最爱记仇。
楚岁岁掩嘴轻笑一声,松了虚扶着宋砚的手,走至桌前,寻个凳子坐下,替自己倒了盏茶水:“若有这闲功夫,我倒不如去赏赏花,可比看你笑话有意思得多。”
宋砚挪了挪身子,疼得轻嘶口气。
“对了,你被打这事,外头的口风虽捂的严严实实的,我还是听说了,怎的好端端,惹到赵府头上去了?那位二公子,我瞧着不像是莽撞之人。”楚岁岁疑惑道。
春风院名声大,除了有楚岁岁在里头,还有些别的原因,百花争艳,好看的姑娘不止她一个,赵家二公子常来,也算眼熟,不像是个脾气不好之人。
宋砚稍稍侧身,借着力又翻了个身,搂过枕头垫在下巴,趴在床榻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见状,看他不方便,楚岁岁替他盖上了被子。
“这我倒不知道了。”赵家听的事不多,丞相赵珣和将军赵锦,这二人的名字倒是耳熟能详,二公子赵文均么,便不大了解。
楚岁岁叹口气,只嘱咐他:“近日里,你且留心点,这事来得蹊跷,我怕,有人是盯上你了,亦或是,盯上了碧云阁。”
“此话怎讲?”宋砚眉头一皱,斜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