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咦”了声,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段楦,他讶然回头:“将军,您是如何得知来人是段护卫?我寻思着,您也没回头啊!”
二人皆是面朝紫檀花树,背向后院门。
赵锦稍稍侧头看他,解释道:“听脚步声。每个人的脚步声差异太大,或轻或重,或虚或稳,或杂或清。只需刻意训练,加之留心细听,便可得知。”说罢,走至石桌矮凳上坐下。
这时,一朵小小的紫檀花,从树上悠悠地掉落下来,躺在了赵锦右肩上。赵锦察觉到一丝异样,看见了那朵很小的花,两指一弹,紫花又被扫到了石桌上。他盯着紫花,发起了神。
宋砚目睹了这一切,不自觉地,盯着赵锦出了神。于是乎,便有了这么个奇景。
赵锦盯着一朵花发呆。
而宋砚,盯着赵锦发呆。
空气中流淌着静谧,氛围惬意舒适,偶有清风袭来,日头也不再晒人,照的人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直暖到心尖上去。
然而,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彼时和谐的氛围霎时被打破,宋砚眉头一皱,美人美景没了,一脸不满地望了过去。
人未至声已至:“将军!”
段楦推门而入,扯着个大嗓门,直嚷嚷“将军”二字,所幸赵锦瞧花入了迷,连着几声叫唤都没听见。宋砚忽的一乐,顿时喜笑颜开:“护卫大哥,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我记着,你不是去三百里外的山头上,挖一袋黄土回来么?难道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哟,效率竟如此之高!”
段楦原本阳光明媚的神色一暗,斜眼睨了下赵锦,见他没注意往这儿看,狠狠瞪了宋砚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宋公子说笑了。我家将军心肠软的很,怎会真让我跑这么远,就为挖一袋黄土?再说,我家将军是什么人,心里想的什么,我怎会不知?他这不过是拐着弯,想让我不用伺候,好趁机休息一下!”
“我说呢!”宋砚惊呼一声。
“怪不得没去!将军可真心疼你!”这一声,成功将赵锦走丢的神,找了回来。
“何事?”赵锦问道。
宋砚抢先一步:“护卫大哥正说,您心肠软,才舍不得让他真去挖土。而是拐弯抹角地想让他休息一下。”
段楦神色一僵,咽了咽口水,妄图解释一番。不待他说话,赵锦已然开口:“我心肠从来不软。”又看向段楦,“事情办妥了?”
“没……”段楦咳了一声,不敢直视赵锦,低下头去小声回道,声音如蚊子般呐呐作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锦沉了脸色,紧盯段楦,不论这人是否是他贴身护卫,无情吩咐道:“今日之内,需得办妥。否则,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将军!”段楦大吼一声,试图挽回一点,但见赵锦依旧冷着个脸,像块万年冰块,求饶的话默默咽了回去。转而跟变戏法似的,换上了一副笑眯眯地的表情,“将军,宴席已准备好,可开席了。大人让我来请二位过去。”
话说的恭恭敬敬,面上也噙着笑意,胸中怒火却似岩浆般喷涌而出。这个宋公子,霸占着我家将军,瞧瞧那一双桃花眼,啧啧啧,跟个春风院里的小妖精似的!
直勾勾盯着我家将军,也不害臊!
真是岂有此理!
等将军不在时,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宋小妖精!决不能让将军的魂儿被勾了去!
“知道了。”赵锦起身,一拂衣袖,对宋砚说道:“宋公子,请。”
宋砚客气回了一礼:“将军,您先请吧。”
赵锦不再多言,负手于身后往前走,段楦领着二人在前走,宋砚紧跟在最后。路过那一大片种有千瓣莲的池塘,宋砚突然步子加快,几乎与赵锦平行而走。他悄悄用余光观察赵锦的神色,并无异样,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除开刚才因宋砚速度加快,而略带诧异地一眼,再没有分出多余的目光。
宋砚心奇:这人,不是念着他母亲吗?
怎么一点也不瞧池塘莲花?
正纳闷这事,前方走着的段楦停了脚步,回头对宋砚道:“宋公子,您这眼神老是徘徊在我家将军与池塘间,莫不是……想将我家将军投进池塘里去?”
宋砚一脸莫名其妙,不解道:“我为何要如此?护卫大哥,你这玩笑说得不好。你仔细着前方的路,别一个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介时,倒真连累将军一同栽进去。”
段楦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三人陆续来到前厅里。一方圆桌赫然立在正中央,景德蓝色绸缎铺的桌布,绣着大片云纹,花样繁复,绣工精致。桌旁放着五张檀木椅,各自隔了些距离。桌上摆着三十来道菜,饭菜香远远的,便传了过来。
头一次正儿八经地与赵家人会面,一个是身份贵重的丞相大人,一个是威名赫赫的武安将军,一个是皇帝的中书侍郎。随便一个身份摆出来,都能吓死人,宋砚莫名有几分紧张。
一人端坐于正上方,大拇指上戴了个玉扳指,色泽清透,无一丝杂质。头上斜戴着的碧玉簪子上刻了莲花的纹样,袖口处绣有大片金线千瓣莲,印在青墨色衣裳上,有种别样的感觉。
他猜测,这位是赵府长子赵珣。
“见过丞相大人。”
宋砚拱手抱拳行了一礼,又望向桌旁站着的另一位身穿湖蓝色衣裳的人,衣着气度不凡,神色淡了几分,恭敬道:“见过侍郎大人。”
从宋砚踏入前厅的门槛,赵家二公子赵文均,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着。除了生了副好皮囊外,他硬是没瞧出一点好处来。瞧过来,瞧过去,总觉得刺眼。尤其是与赵锦一同进来,站在他身侧,愈发不顺眼。
又想起碧云阁落水一事,心里直硌得慌。虽说是一时情急,万事救人为上,他亦对此感激不尽。但心里总归是存了道高坎,怎么也迈不过去。
甚至乎。
他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这念头,离谱得很,简直没根没据,纯属胡乱猜测。不想还好,可一旦对这方面有过一丁点念头,便势不可挡。如在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日复一日地生长,一直在脑子里徘徊,反反复复,睡也思坐也思行也思,如今见到了宋砚本人,念头的势头愈发凶猛,“噌噌”往上窜。
若是宋砚知晓这念头,必定会嗤笑一声。
呵!我堂堂一七尺男儿,怎会染上这个?
你说,这念头可笑不可笑?
是以,赵文均一双眼睛都落在了宋砚身上,直到赵珣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很是矜持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另一厢,赵珣颔首道:“宋公子,请坐。”
“是。”宋砚应了声,便紧挨赵锦坐了下去。彼时的情形是:赵珣坐于正上方,赵文均位于正西侧,赵锦坐东侧。宋砚自然而然地挨着他,坐在了东南角的椅子上,离两位大人物远远的。
这一落座,赵文均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坐就坐吧,二人非离得那么近做甚?不怕热着对方吗?足足五张椅子,还不够吗?
“听说玄清落水那日,是宋公子舍身相救?为此,还伤了腿?如今可痊愈了?”赵珣问。
乍一下听见“玄清”二字,宋砚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半晌,才想起这是赵锦的表字,遂赶紧回答:“正是在下,腿伤已好得差不多,不打紧。”
赵珣起身,环拳对宋砚行了个大礼,头快要磕到桌子上去,甚是郑重其事。他一起身,余下坐着的三人纷纷跟着站起来。
“赵某在此谢过宋公子。玄清是我赵家幼子,自小便细心教导、呵护,是个可塑之才,来日必成大器,能保家卫国。若是不幸早逝,赵某实在愧对先父!愧对皇上信任!愧对赵国万千百姓!”
宋砚赶紧回一礼,腰弯的更低,额头距离桌上的那盘“辣子鸡丁”,仅有一指宽,鼻尖悠悠传来香气,他咽了咽口水,尽量不去看鲜嫩多汁的肉,正色道:“在下惶恐,大人此话严重了。吉人自有天相,上苍赐福于将军,此生定会平安无事,顺顺当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此番巧合下,能对将军施以援手,实乃我三生有幸,区区小事一桩,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赵珣温和一笑,虚扶一把宋砚,颔首道:“宋公子请起,此宴是赵府为答谢你于玄清的救命之恩,既是我赵家的大恩人,便不必拘礼,权当是自家平常吃饭,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赵某说。”
说罢,带头坐了下去。
他一坐,赵氏两兄弟双双跟着坐下去,见状,宋砚等三人皆落了座,才坐下去。不敢先动筷,等到赵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银筷,缓缓夹了一块五花肉,才敢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