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幼年凄苦
鹿梨2020-05-06 12:333,024

  “对了,”赵锦想起一事来,“方才我见你爬树,姿势甚是熟稔,懂得借助蹬地巧劲,一鼓作气上跃,可是会些武功?”

  武功?

  指的是般若禅掌、破戒刀法、菩提心法、五指禅修,还是爬树偷果、下河摸鱼、半夜捉鸡?

  宋砚摸不准是哪样,一时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讪笑一声:“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罢了,跟将军您比起来,差的远了。”

  赵锦双眸一眯,懂得一手撑着树干,一脚蹬地,另一脚作支撑,反跃旋身而上,若说此人不会武功,但凭日积月累地爬树,才得如此身手,他是决计不信的。

  又试探一下:“一招一式的诀窍,若非有良师细心教导,寻常百姓想练武,是无法得知的。”

  “将军说笑了。”宋砚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哪来什么良师教导,小时候爬树打架斗殴,被恶狗狂追不止,混账事干得多了。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得了将军口中‘诀窍’二字。再说,我一个戏阁子唱戏押词的,能跟谁学武功?或许是戏唱的多了,里头常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模仿久了,竟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一举一动中带了些意味,连将军也能被蒙骗过去。”

  “爬树?打架?斗殴?”

  赵锦一愣神,乍一下听见这六个字,怒意“噌噌”上涨,光是脑中想想,便觉得不雅之极,何谈亲耳听当事人说出来?

  “啊?”宋砚摸了摸额头,羞涩一笑:“小时候干的混账事,年岁渐长,再去隔壁王大娘家偷果子吃,我这脸面可往哪搁?”

  “为何要偷?”

  话很突兀,问得宋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盯着他。

  赵锦重复了一遍:“为何,要偷?”

  宋砚明了,叹口气,神色憧憬缅怀:“没什么缘由,左不过是幼时顽皮,就好爬树摸鱼这一口。老惦记她院子里的柿子。柿子的味道,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金钱黄柿子,软糯清甜,里头的瓣心,吸一口像花蜜一样甜,美味至极!”

  “为何惦记?”赵锦又问。

  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图。他不解,柿子好吃才惦记,否则,酸酸的柿子,谁家小孩会念念不忘,巴巴趴在墙头盯着流哈喇子?

  “好吃罢了。总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惦记王大娘家的闺女?”

  这是句玩笑话,赵锦却一脸严肃,好似能透过彼此的眼睛,窥破对方内心,盯得他心里一阵发慌,又问道:“为何惦记?”

  宋砚苦笑一声,这人怎么跟头倔驴似的,他都摆明了不想说,还非得问个清楚,这般执着做甚?

  这么些年来,旁人听了他幼年时的辉煌事迹,不是鄙夷薄弃,就是一脸钦佩。小孩子眼里,敢于爬树偷果、下河摸鱼,很是了不起。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个刨根问底,问他为何这般惦记果子,而非责怪。也是唯一一个。

  “以前经常吃不饱饭,俞伯父待我虽很好,一日三餐肉汤菜齐全。他念着我和俞允年岁相仿,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总爱让我俩呆在一起玩。哦,对了,俞允是伯父的儿子。他不大喜欢我,背地里常克扣我的饭菜,一荤两素一汤,等正儿八经到了我手里,就剩半碗清炒老白菜叶,小半碗米饭。大米煮的软糯好吃,就是冷了变硬硌牙。那时年纪小,好动饭量大,老是觉得饥肠辘辘。”

  说着说着,宋砚笑了一声。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洗衣服,瞧见隔壁王大娘种的柿子树,一颗颗黄灿灿的果子,果肉饱满,大得跟个蜜桃似的。就吊在树梢尖上,从旁边的院墙里斜伸出来,等着我去摘。旭日当空,天气炎热,院子里除了我没别人,肚子正巧饿得响了起来,‘咕噜噜’一直叫,吵得我心烦。将军,您可能会问我,为何不去吃饭?我哪敢去啊,俞允说了,衣服得洗的干干净净晾在木架子上,否则,这小半碗白米饭,也会泡汤!于是,我拿了根高凳爬了上去,心内好似有只小鹿乱撞,‘咚咚’锵响。”

  “第一次偷东西,我紧张不已。院墙是斜着的,我踩着高凳爬上去,摘了柿子激动得站不稳,从两人多高的墙上摔了下去,眼冒金星,膝盖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却不敢叫痛,怕被人逮着,没洗的柿子上,凝着蛛网,我赶紧狼吞虎咽塞进嘴里,汁水流了满嘴。味道,可清甜了!”

  宋砚释然一笑:“其实现在想来,柿子也不是很甜,甚至乎,有点酸牙。也不知为何,一直看得跟个宝贝似的,觉得跟人间至味一样。”

  赵锦心头一颤,不忍道:“那时你多大?”

  他想,能爬树了,年纪应该不会很小。大约,九或是十来岁?这个年纪,吃这么点饭菜,是会饿的快。

  “七岁。”宋砚轻声说。

  赵锦一愣,没听清:“什么?”

  宋砚又说了一遍:“七岁,那时我才七岁大。”

  赵锦怔住了,难以置信道:“七……七岁?”

  “是七岁,我记得很清楚。同年寒冬腊月,我被罚跪在院子里,十二月飞雪如雨,白茫茫铺了一片,天黑得透了,瞧不见一丝月光。我发了高热生了场大病,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三日才好,不会错的。”

  白雪皑皑,红梅绽开。白布红景,若非寒夜里跪在冰冷雪地里,是赏雪的好时机。

  三尺鹅毛大雪,纷纷嵌撒于地,白霜满天舞,红梅艳如娇,捧一壶炉上煨热的梅子酒,搬根太师椅,坐在窗前赏雪,缅怀冬日里凛冽沁香。

  意境何其美哉,可惜此情来得不凑巧。

  “为何罚跪?”赵锦嗓音轻颤,添了丝迟缓。

  宋砚垂下头,盯着鹅卵石上青色苔霜,淡声道:“那日俞允同往常一般,克扣我的饭菜,去喂狗吃。我留了个心眼,等他走后悄悄跟着,偷偷从他藏着饭碗的地方,翻了出来。躲到一个地方,一个人慢慢吃。俞允喂狗时发现饭菜不见了,猜想是我偷了,便诬赖我偷他银子,罚我在雪地里跪一夜,整整一夜,我就在雪地里跪着。俞允让我长教训,我记着了,下次再也不敢偷拿了。半碗清炒白菜叶,小半碗白米饭,足够了。”

  “为何不告诉俞淮安?”

  宋砚摇摇头。

  “伯父待我很好,这些事,我不想拿去扰他烦心,让他夹在中间为难。权当是俞允公子哥脾气大,没事,我脾气好,忍着就行,日子久了,他觉得折磨我没趣,自然会放过我。何必如此?”

  “况且,寄人篱下总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被主人家的儿子欺负,哪有跑去他老子跟前告状的?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若是因此惹恼了俞允,缠着伯父非要打发我走,死活不让我呆在碧云阁。一个孤儿,无依无靠,没爹疼娘亲爱,无立身之所,活活饿死在赵国也不是没可能。何苦搭上下半辈子?太不明智了些。”

  “将军您想,饭菜不够,总好过一星半点也没有。忍忍就过去了,乞丐堆里捡烂菜,恶狗嘴下夺食的事,我实在不想经历了。一个孤儿,就该本本分分呆着,有这么多委屈像什么话。还真当自己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了?”

  “你……”赵锦一噎。

  一个孤儿,就该本本分分呆着。

  有这么多委屈,像什么话。

  短短几十字,很平淡无奇的两句话,说的是实情,反驳不了,可就是令人心疼,其中多少无奈和心酸,就这样掩盖在话里。现下又得费多少力气,才能平静无波澜地道来。

  赵锦不知,也无法感同身受。

  一来二去,本来就只有宋砚一个人絮絮叨叨,他一闭嘴,二人皆是陷入了无边沉默中。

  难得一遇,赵锦想说些安慰话,却不知什么话才能安慰到他?他从前没安慰过人,也不会有人需要他安慰。官职地位比他低的,是不敢;位高权重或比他年纪大的,是不能。

  宋砚垂着头,不说话,他也不说,陪着他一起沉默。

  蓦地,隔了好半晌,直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宋砚才抬眼一笑,瞧不出兀自伤心的样子。“小事罢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何苦浪费心力耗在这些烦心事上?”

  他倒看得开。

  “谁?!”宋砚大喝一声,猛地回头一看。

  赵锦正陷入沉思中,耳边乍一下冒出一句暴喝,难能可贵地,吓得他心头一颤,稳稳神,无奈道:“是段楦。”

继续阅读:24. 断袖之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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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知锦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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