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小婢女很快跑了回去。兰心公主瞧着底下婢女颤抖的身体,不耐烦的踢了踢她:“问你话呢,怎么样了,夏侍郎可说了过来?”
小婢女不敢隐瞒,把方才的答复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兰心公主越听脸色越难看,特别是最后长风转述的那几句话,尽管已经变得极婉转了,还是气得她把手里边把玩的碧玉镯给直接摔碎了。
摔完之后还不过瘾,站起身来抱了马车上一个珐琅花瓶往外面砸碎了,这才觉得心间火消了一些。
“唐衣!”她眯起眼睛冷哼道:“我就知道她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还说什么没有勾引夏末哥哥,都已经要嫁人了还这么贱,真是个贱人!”
她发作了一会儿,实在是怒不可遏:此仇不报,我兰心枉为大顺朝公主。
想了想,突然她计上心头,勾着嘴角恶毒的笑了起来。于是兰心公主心情大好的坐回软垫上,把另外一个小婢女唤了过来。
这个小婢女是今年刚入宫的,走到兰心公主身边跪下,听完公主的低声交待之后,整张脸都吓得惨白起来。
“公主,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实在不敢啊!”她把头磕得咚咚作响,面无人色的哀求道。
兰心公主不耐烦的瞪她一眼:“就让你去传个话,本公主难道是让你去自杀了么?说,你到底去不去!”
她狠声厉色的威胁了好一会,最后将一只金元宝放在那个小婢女手上:“听着,只要你去传个话,我便再赏你两个。”
此时唐府嫡小姐的马车,在回府的半道上被人拦住了。
“里面的可是唐大小姐?”马车门外,一个软糯的女子声音极有礼貌的问道,一听就知道是个婢女。
唐衣看了一眼马车里边,绿柳正在打盹,除了她没有旁人。她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这才掀起帘子应了一声:“正是。你是何人府上派来的?”
一个极为眼生的婢女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唐大小姐,奴婢是来给您传个话……”小婢女咽了口唾沫,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
“嗯?”唐衣皱眉看她,不就是传个话么,她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刘府刘宁公子叫奴婢来跟唐大小姐说一声,让唐小姐到今天散步的那个树林前等他一会儿,他有事情要说。”小宫女结结巴巴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来。
唐衣看了一眼小婢女递过来的令牌,的确是刘府的。大户人家的下人出来办事均有令牌,此乃规矩。
他因为自己今天没有听他的话,执意去夏大人跟前与他说话而生气了?
还是他听到了了些什么不好的传言……
唐衣天南海北的胡想,那个小婢女传完话就悄无声息的离去了,跑了老远后大口喘气,两腿都是软的。
天哪,皇家公主婢女的差事可真不好当!
她不确定唐衣到底会不会如约出来,只能蹲在远处的草丛里看着,一直等到看见唐衣交待了身边的丫鬟等着,独自走了一段距离了之后,她才叹了口气,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块金子。
她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看着唐衣的背影,小婢女的心里不由得升起浓浓的罪恶感,挣扎再三,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硬着头皮朝兰心公主隐藏在另一条路上的马车那边走去。
此时日头偏西。晚风吹在人身上已然不太热,十分舒服。唐衣提着绿柳给自己准备的小灯笼往里边走了几步,站在树后面等着刘宁过来。
她脑子里很乱,见到他要说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单纯的心烦意乱。
等了没一会儿,唐衣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刘宁过来了,便随手把灯笼放在地上,拢了拢外衫往外边走了两步迎接他。
因为离灯笼有些距离了,视线所及之处的光亮很暗,她只感觉到一个人影将她猛地抱住了,她低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就被带离了那个位置,一下子被摔到了里边树林的地上。
摔得极疼,唐衣一下子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刘宁!
刘宁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会这样粗暴的对她,而且,这个人的体型很庞大,不是刘宁那般精瘦的身材。
“你是谁!”她瞪大双眼,手脚胡乱的踢打着想要挣脱呼救,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大喊,那个人就使劲的将她的嘴捂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布条来揉成团塞住她的嘴。
这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又摸出绳索,将唐衣的手捆绑结实拴在了树上。
她被骗了。
约她出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刘宁。
这是有人要害她。唐衣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她胡乱的蹬,鼻子里发出惊恐地呜呜声,可是没有用,没一会儿她的体力就被耗尽了。
那个人身上有一股汗酸臭味,应该是个下人。他粗暴的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喘着粗气对她说:“别挣扎了,俺知道你也是个大家小姐哩。那也没用,要怪就怪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贵人!”
不该招惹的……贵人。
唐衣脑子一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兰心公主那张娇蛮的脸。
她完了。
梦中前世尚且得以保全清白,莫非重生一回,还不如以前?阴暗中的毒蛇洛安然母女还安然无恙,被李彦飞踢死的大仇还没有报。
马上就要来不及了。唐衣想:我要去死。这样的人生,她宁愿死了,也不要拖着这样一具肮脏的身体在刘宁面前活着。
她再也无颜面见于他,那样温暖的笑容和漂亮的眼睛,就像她命中的昙花一现。
突然,那个男人猛地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唐衣感觉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加重,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另一个人把她身上的那个男人提起来丢了开去。
他的身形看上去特别熟悉,好像是……夏末大人。
来人正是夏末。他手脚麻利的将绑着她手的绳子割开,把塞在她嘴里的布条扯掉。
唐衣喉咙管里挤出几声呜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简直要了她的命。
夏末的声音低沉的在她耳边响起来:“我去把他扔远一点,你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能被人看见这个男人,否则她的名声就完了。那些贵妇圈里,对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女子有多苛刻,他是知道的。那些妇人,背地里什么肮脏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连公孙青那样的女大家,都被她们编排的不成模样。
唐衣双眼空洞的望向远处快要灭掉的微弱烛光,眼泪完全停不下来的流,她的心坎现如今都还是冰凉的,从僵硬的脸部到发凉的指尖,整个人都像是僵了般动弹不得。
夏末把自己的外衫拿给她穿好,他匆匆将那人远远扔到一个坑洞里,就折回来抱唐衣。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唐家这个不受重视的嫡长女越来越关注了。她受到的委屈和不公待遇,夏末全都清楚。
但她还是那样跌跌撞撞的挺过来了。此时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发现她如此瘦弱,轻的像一片羽毛。
夏末抱着她准备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忽然对面有人举着灯笼找过来,正走了个对脸。
是刘宁。刘宁把灯笼提高,一眼就看见了神色淡漠的夏末,和他怀里披头散发裹着夏末外衣的唐大小姐。
他的脸唰的一下青了个彻底。
他得到丫鬟急报,跑过来寻他,没想到却亲眼瞧见这样的场景。
夏末的目光越过震惊到了极点的刘宁,他一言不发,打算径直离开。
但是唐衣看见了刘宁。她拼命的挣扎起来想要从夏末的怀里离开。
夏末冷冷的把她压制住。这个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识好歹。明明是自己救了她,如今方才脱险,看见那个人便急着要跟自己撇清么?
“夏大人!”刘宁简直不敢置信。手上的灯笼掉到了脚下的地上,他眼中的惊慌与心痛无法遮掩。
“刘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唐衣挣扎着从夏末的怀里下来,直接向刘宁扑过去,不料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刘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
唐衣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解释,她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只是重复着一句:“你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的确什么也没有。可是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始终就是一根刺,扎得人心疼。
刘宁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夏末,将自己的衣裳给唐衣搭上。再次看向她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悲痛,眼睛依旧那么明亮而温柔。
“我带你回去。”他温柔的声音竟然让唐衣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想哭,只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个不停:“刘公子,你相信我,真的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她不敢说出那个污秽不堪的男人。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哽咽崩溃的重复。
刘宁的心被她滚落的眼泪狠狠刺痛,他伸手帮她擦去眼泪,也不管夏末一旁如何看待,颤抖的嘴唇轻轻在她额间一点,将唐衣横抱起来:“我知道。唐衣,我相信你。我这就带你回去,已经没事了。”
眼见刘宁带唐衣转身就要离开,夏末才终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来。
刘宁被一声冷哼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回头狠狠的瞪着夏末。
“我可以完好无损的把她送回去,这件事情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你知道,毕竟你如今正要科考,经不得流言蜚语。而我却已经是官身。”夏末并没有计较这些,他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看向唐衣苍白的脸蛋。
刘宁相信他才有鬼。他僵持着不肯把未婚妻交给他,夏末耐心快要耗尽,他眯了眯眼睛,正要干脆出言威胁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旁边树丛里突然发出一个跌倒的滚动声。
这下子夏末三人都同时愣住了。他立马抓起刘宁放到一边的灯笼,用已经很微弱的烛光照过去。当他看清楚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兰心公主的时候,顿时阴沉下脸来。
兰心公主本来是想亲眼看看刘府公子撞见唐衣被人侮辱的精彩场面,却万万没有想到夏末竟然出现,救下了这个贱人!
这可苦了兰心。她蹲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刘宁来了之后也没有出现她预料之中的事情,明明计划好了的,却成了这么个结果。
她蹲得时间久了,腿早就麻痹,着急站起速度又太快,腿使不上劲,于是扑通一下子摔倒,压在地面的树枝上发出咔嚓的响声。
“是你?!”
兰心公主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慌乱,但是随着腿渐渐恢复知觉不再那么酸麻,她站了起身。虽然计划没有成功,自己似乎也不必惧怕什么吧?
“对,就是我。”于是她故意仰起下巴,满不在乎地冷笑。
“这事是你安排的?”夏末立刻明白了,皱起好看的眉毛怒斥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夏末动了真怒,兰心公主有些怕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到夏末是为了唐衣这样的女人对她动怒,止不住的醋意便激烈的爆发出来。
她梗着脖子娇蛮的瞪回去:“夏末哥哥凭什么说是我做的?今天的事我的确是看见了,但那都是她自己不要脸,与本公主又有何干?”
这话踩到了刘宁的疼处,他冲上前怒吼道:“什么不要脸,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心肠如此狠毒!”
“你大胆!我可是公主!”
“公主就可以随便为非作歹?如果是真的,我要去皇上跟前讨个公道!”刘宁的犟脾气也上来了。
“你带她回去,小心些。”夏末隐忍怒意的压制声音,兰心公主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他知道这个刁蛮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如今还能够制住这个女人的人,也只有他了。
这次刘宁没有再犹豫,急匆匆抱着唐衣离开了此地。
绿柳都要急疯了,却又不敢声张,看到刘宁抱着唐衣回来,自家姑娘身上却披着两件宽大的男子外衣,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小姐这是怎么了?刘公子,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绿柳摸索着唐衣的身上,眼泪止不住的掉。
唐衣此时却浑噩的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里,兰心公主站出来的瞬间,她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她一直都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却未曾想过兰心公主那样一个小姑娘,居然也能想出这样龌蹉恶毒的计谋来。
“我没事。”她回过神来,擦去绿柳脸上的泪。
刘宁不能多呆,他嘱咐绿柳好好照顾唐衣,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交代完,又握着唐衣的手,眼神里悲痛心疼交织,却还是坚定的对着她笑:“唐姑娘,你要好好的。”
他还肯相信她,他还肯娶她。
唐衣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虽然她今生遇上这样好的刘宁,就像是上天安排来拯救她的。
回到尚书府,已是掌灯时分。她们如此晚回来,却在府中无人注意。袁绛云院里早已熄了灯。
“小姐,早些歇息吧。”绿柳把眼抹干净,对着唐衣笑。
她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是唐衣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夏末大人最近真的很不寻常,他突然开始特别关心起她来,却让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好意。
这长夜漫漫,于旁人不过是酣甜睡梦,于她,却是一场接着一场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噩梦。
而黑暗中唯一为她点亮的灯塔,只有刘公子,那双温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