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被撞翻了食盒,气得扯住江斌吵嚷。她家小姐发高烧,一天水米未进;
好容易这会子好些了,说起来想吃口面。绿柳怕刘府的丫鬟做事不尽心,自己跑出来特意挑这家店给小姐下了一碗面。
这才刚刚装好,还没让小姐吃上一口呢,就碰上这个冒失鬼,一下子全给撒了!
小姐跟姑爷那日拌了几句嘴,这几天都没和好。小姐着了凉在屋里发起高烧,姑爷却不见了踪影。自己去满府里寻不见,却听人说竟是陪表小姐游船去了。
绿柳又气又恼,深为自家小姐抱不平。欲待回来告诉一番,看着唐衣萎靡不振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那告状的话在嗓子眼里翻滚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咽回去了。
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看见的不平却不能说,已经够憋屈了,加上眼下碰见被撞的事,她吵嚷了几句后,忽然蹲下身大哭起来。
江斌没了主意,苦笑道:“姑娘,都是在下的不是,我再赔你一碗面便是。如今你骂也骂了就别再哭了好么?”
让别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怎生欺负了她似的。
绿柳哭着指责他:“再做一碗面,又得多费时间。都怪你,我家小姐可是饿了一天啦!”
……那小姐竟然饿了一天?
江斌觉得他能体会这姑娘的心情了。他耐心的哄绿柳道:“饿了一天的确不好受。不如这样,咱们如今抓紧时间,赶快进去叫师傅再做了好么?哪怕回头你再埋怨在下也成啊!”
绿柳想了下是这么个理。她吸吸鼻子恶狠狠说道:“那你可不准跑了。”
江斌苦笑:“在下绝对不会跑。”他自己也快饿死了好吗。
此时食客渐少,师傅做饭的速度也快上了许多。不过片刻之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便端了上来,绿柳的食盒也被重新换过,装好了饭食。
江斌将账都结了,转眼瞧见那婢女提着食盒还在,不由得皱起眉头,心说话:女人就是麻烦。骂也骂过了,不知道这丫头如今还想要怎么样才算完事?
却见绿柳犹犹豫豫的说道:“那个,既然你也道了歉也赔了我,今天便算了。我脾气不好,小姐也说过我好多次的,刚才我骂了你,请你见谅啊。”
恩?江斌大感意外。
他见惯了自家娘子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还以为天下女子都差不多。不料这姑娘却颇知理,还会给自己道歉?
绿柳解释道:“我是看着你也是很疲累的样子了,想必也是忙到现在才来吃面。大家在外面都不容易,我不用你赔面钱了,小姐给了我三十几文钱哩。”
一口面登时哽在了喉咙里。
江斌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心口往下流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这是被一个小丫鬟可怜了么?
他这才认真打量了下绿柳,发现这小婢女圆圆的脸庞,五官并不如何秀丽,却长得很是讨喜。
这目光引起了绿柳的误会,她以为对方不信自己,于是顺手放下食盒,从袖子里摸出十几文钱放在了江斌的桌子上:“一碗面十二文,在这里了。喏!”
江斌不由得笑了笑。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他今晚出来的匆忙,随便套了件旧衣服。这婢女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哪里帮人做活的罢?
他于是温和了语气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改日发了工钱还给你。”
绿柳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兄弟之前也是给人做活计的,工钱还比不上我伺候小姐十天的。”说着她重新提起了食盒:“走了啊。”
“在下名叫江斌,是在翰林院里做活计的。以后有事你可以来找我帮忙。”江斌扬声说道。
绿柳听到了。她回过头又朝他摆了下手,意思是她知道了。
江斌一直目送她走得瞧不见了,这才拈起来那些铜钱,举到眼前看了看,自家微笑起来。
且说绿柳一路急急忙忙赶回了刘府,只见屋子里烛火通明,唐衣正依偎在床头看着书等她。本来伺候着的饭团和果子却不见去向。
绿柳将食盒放下轻轻打开,摆上一双乌木的筷子来:“才煮出来的银丝面,里头的菜也都是今天送来的。小姐您且吃点吧?”
唐衣点点头,她坐起身挑了几筷子面,喝了两口汤,便摇摇头不吃了。
“公子他,还没回来么?”唐衣问道。
“……没有呢。”绿柳移开眼不敢看她。
其实已经回来了。绿柳回府路上碰见了表小姐的丫鬟,说是两人今天玩累了,叫自己去厨房将今日在外面新钓的鱼去做了来,还说要一半烩了,一半做成鱼汤才好。
“学院里这么忙的么。”唐衣喃喃自语:“难道他们夫子都不用回家休息了?”
“绿柳,你叫果子去煎些茶汤来。公子他喜欢吃栗丝泡茶,待会儿回来必定累了,吃盏泡茶也好。”唐衣吩咐道。
“小姐!”绿柳忍不住了。她实在见不得自家姑娘被蒙在鼓里。
“快去罢。”唐衣靠在了床头闭上眼睛。她这会虚弱的很,说几句话便累了。
“……是。”绿柳不忍心让她病中再受气,捂住嘴巴跑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衣昏昏沉沉中感到有人进来。她使劲抬起眼皮,见是刘宁回来了。她挣扎着起来,打起精神说道:“你回来了。今日夫子怎的留你们到这般晚?你可要吃茶?”
刘宁才从表妹南彩月的温柔乡归来,还残留着满心的旖旎情思。他一进屋子便闻到股药味,不由得皱皱眉头,打开窗户好叫气味散出去些。
“你今天不舒服了?”刘宁一边自家宽衣,一边询问唐衣,顺手在她额头上拭了拭:“有些儿热。可吃药了?绿柳哪里去了,这丫头!”
“是我叫她去给你煎茶汤了。今天绿柳寻不见你,娘派人找了个大夫来瞧了说无碍,已是吃了两服药了。”
“哦,我……今日跟同窗出去了。”刘宁支吾道。
“原来是与同窗出去。那绿柳早先为何骗我说你在学院里?”唐衣纵然精神不济,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想是那丫头偷懒,随口跟你说的罢。”刘宁笑了笑:“你不舒服就别想太多了,咱们早些休息吧。”
“绿柳从来不会为了偷懒骗我的。”唐衣喃喃道。男人却早已在她身边躺下熄了灯:“好了好了,赶快休息吧。”
他今天可是陪表妹玩了一天,实在挺累了。
而正被自家姑娘念叨的绿柳,却还在忙着与丫鬟果子一起在厨房煎茶。果子早就瞌睡了,一边烧着火一边打盹。绿柳给她头上弹了一下子,果子才醒过神来:“姐姐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绿柳又好气又好笑:“你做梦呢?小心别把你自己头发给火燎了。”
果子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那哪能啊,这不是有姐姐你在么。”
“以后做事仔细些。”绿柳瞧着沸腾着的褐色茶汤:“咱们小姐虽说如今已是做了刘府的夫人了,我瞧着,这府里怕是今后还会有别的主子。”
“你和饭团一贯做事疲塌,之前小姐是不论的,只怕以后给别人拿住了把柄,你们俩要吃亏。”
“别的主子,是谁啊?咱们姑爷才娶了小姐过门,这么快就有外心啦!”果子大大咧咧说道。
“你不知道府里还有位表小姐吗?”绿柳道。
“切,那个女人。”果子嗤笑一声:“就是一看见咱们姑爷就开始扭扭捏捏装美人腔的那个吧?不知姑爷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看了就恶心!她呀,我看连咱们小姐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哗啦!”
门口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
绿柳与果子一起转头看去,只见月光下,她们口中的表小姐南彩月,正与一个丫鬟站在那里,手里的碗碟摔了一地!
那丫鬟叫做蝶儿,是刘宁从府外亲自为南彩月挑的,签的死契,对南彩月绝对的忠心耿耿。她立刻冲上前为自家姑娘出头道:“你们两个丫鬟,偷偷摸摸晚上在这里说主子的坏话,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果子不甘示弱的顶她:“哪个心虚了,我们就是说的哪个!怎么的,敢做不敢认呐?有本事,就别去勾引别人家的男人啊?”
坏了!
绿柳大急。果子这破嘴,非吃亏不可。她急忙施礼道:“请南小姐恕罪,我们并不敢议论主子,果子是胡说八道的。”
南彩月铁青着脸,冷冷的笑了起来:“呵呵,好一张利嘴。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们主子平日里都是这般教导手下奴婢的。”
“表嫂说起来还是尚书府嫡小姐,这教养也不过如此嘛。我这就去问问表哥,表嫂纵容奴婢这般侮辱于我,他怎么说?”说罢,她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丫鬟蝶儿得意的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要倒大霉了!”说完话,她也忙忙跟着南彩月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给了绿柳她们一个大大的白眼。
“咱们闯祸了!”
绿柳头脑中嗡嗡的:“不仅如此,还带累了小姐。”
“那怎么办?”果子慌了。
“赶紧回去请罪吧。”绿柳顾不得煎茶了。她胡乱熄了火,拉着果子跑了回院子。
而此刻的院子里,本来熄灭的烛火已经重新通明起来。刘宁沉着脸坐在屋子当中,旁边坐着唐衣。南彩月正在房中哭哭啼啼。
“本来不想惊扰表哥的,没想到听见表嫂的奴婢如此恶意侮辱我……呜呜呜,原来素日表嫂竟是这般讨厌彩月,让贴身奴婢这样辱骂我!”
“彩月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并不是那般下贱之人。如果表嫂实在觉得彩月碍了您的眼,就请表哥将我们母女赶出去罢!”
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说着话浑身都在颤抖着。仿佛是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正被风雨无情的摧残。
“这像什么话!”
刘宁着恼了。彩月可是他很快便要娶过门的妾室,而且他也爱极了彩月表妹。
“衣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刘宁看向唐衣。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娶的夫人、公孙大家的亲传弟子、户部尚书大人的嫡小姐,居然是这样的女子,让手下的奴婢这般不管不顾的羞辱府里的表小姐!
唐衣还在发烧。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被他拉起来,半晌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叹口气:“此事确是我管教不严,如今便叫那两个丫头过来给表小姐道歉。”
“道歉?”南彩月自觉拿住了唐衣的错处:“表嫂原来对奴婢如此宽厚,敢辱骂主子的下人,只道个歉便行了?”
“您倒是可以得个治下宽厚的美名,可是奴才们若是都这般有样学样起来,咱们府里今后还成什么样子?”南彩月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衣衣,你怎么说?”刘宁非常认可表妹的话,觉得她不愧是才女,见识就是不一样。
“南小姐。”唐衣打起精神说道:“你想怎么惩罚我的奴婢?你说来听听。”
南彩月嗤笑一声:“表嫂这话说的。彩月岂是那般不懂事的人?只看表嫂您想怎么处理就是了。”
“小姐!”一声女子的呼叫,却是绿柳扯着果子气喘吁吁赶到了。一见屋里的情形,绿柳气得咬住了嘴唇:小姐还在发着烧,他们到底有没有人心?!
南彩月掩住嘴:“小姐?难道表嫂没有告诉她们称呼都错了么?”又拿住一个错处。看见表哥眉头紧锁的样子,彩月姑娘暗暗开心。
绿柳急忙拉着果子双膝跪倒磕了个头:“南小姐大人有大量,求您饶了我们这回吧!夫人素日一直教导奴婢的,是奴婢们自己太过愚钝才犯了错!”
她狠下心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一会功夫额头便磕破了皮,渗出血迹来。
“唉呀,”南彩月捂住脸扭过头去:“吓死彩月了。你们赶紧求表嫂啊,求我做什么呢?又不是我的奴婢。”她委屈又害怕的看向刘宁:“表哥……”
刘宁开口了:“衣衣,你处理吧。”
唐衣闭了闭眼:“既然如此……来人,将她们二人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堂下仆役听令,立刻上前拉起来两个丫鬟,不管她们花容失色,横拖直拉了下去。
随着清晰的惨叫声传进屋子,南彩月咬着扇子暗暗解气,简直觉得心旷神怡。
二十大板打完,两个丫鬟已是晕了过去。唐衣看着绿柳与果子的惨状,心如刀割!
这是她唐衣的贴身大丫鬟。从小进了府里头就一直陪伴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在她心里,早就看得绿柳如同亲妹妹一般。
她颤抖着双手抚摸着绿柳冷汗湿的苍白脸颊,冷冷睨着南彩月唇角露出的一丝得意笑容,暗暗下定了决心:
先生,您教过衣衣那么多的后宅阴私手段,可是我原先却是不屑于用到自己的相公身上。因为我始终相信相公的心里有我。
可是不屑于对人用,不代表别人便可以步步紧逼,一再挑衅,欺我亲人!
我唐衣一定,要让南氏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