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六儿那马脸都气的变了形。
他今晚值夜偷着跟伴当多喝了两杯酒,一时尿急,索性四下也无人看见,遂干脆来到此处方便。
不想才尿得一半,忽然从后面蹿上来这缺德鬼按住,吓得他登时哆嗦了下,尿得满裤子都是。
平时就瞧着这小子不顺眼,原来是个兔儿爷,还胆大妄为敢来打丁爷的主意。丁六当场翻了脸!
洛风也吓得懵了。他被丁六咆哮着喷了一脸吐沫星子,来不及纠结娇小姐怎么会变成丑黑汉的问题,慌的连连弯腰做揖求饶,又将自家狠狠打了几个嘴巴。
他唯恐丁六乱嚷。洛大少爷向来自诩君子,在表姑府里面子上须不好看。是以这几个嘴巴打得且是实落,脸上都立刻红肿了起来。
丁六吃了这个羞辱,哪肯轻轻饶过。只见他狞笑两声撸起袖子,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完了便迅速跑往靠山王大管家那里去了,只余下惨兮兮的洛大少爷卧在地上,兀自捧着自家肚子嚎叫不已。
这个暗流浮动的黑夜,终于过去。
次日清晨,绿柳的兄弟小张闲儿,带来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临县有几家出名的又赌坊钱庄,原来竟是唐大人的私人产业。
说来也巧。张大海原本是盯着洛安然那妇人,实指望拿住她些不为人知的行踪,好来妹子当差的院里换银子的。
不想这些日子下来,倒发现那小妇还管着临县赌坊钱庄的生意。再细琢磨那婆娘跟心腹丫鬟的话,竟是给唐老爷代理管事的。
这个消息可不小。小张闲儿自以为立了大功,自思少说莫不值它一二十两银子?他当即撂下手中主顾的活计,一口气跑了来告诉妹子的主家,喜笑颜开的提溜着鼓鼓的钱袋子回去。
碧桃苑中,唐衣气得跟绿柳说道:“母亲一味隐忍,如今府里成了甚么样子。赌坊钱庄的生意也敢碰,爹爹莫非不知此乃违法之举么?”
大顺朝明文规定:官员不许参与赌坊钱庄及漕运,不许蓄养过百府兵。违者撸去官职,全家连坐,并视情节严重罚抄家流放、甚至于全家处斩。
唐大人身为户部尚书,朝廷正二品官员,竟敢如此大胆!唐衣思量半晌,随即向公孙先生告了假,带了绿柳和其中两名新得的丫鬟,欲往临县一探究竟。
说起这从王婆处才买的四个丫头,甚得唐衣心意。其中有两个原是犯了事的大户人家赎出来的,女红做的极为精致。另两个原先便是京城长风镖局的丫头,很有两下子身手,只因镖局内部争斗才发卖出来。
唐衣把起名字的任务交给了绿柳。绿柳骤然得此大任,兴奋至极,当下便决定了四人的名字:饭团、油条、糖糕和果子……
四个姑娘听了简直是欲哭无泪:不是说乃是来大官府里做大丫鬟么?大小姐的丫鬟叫这等名字,还不如不取咧!
今日跟随出来的便是饭团和果子。饭团是个少见的白胖丫头,身形高大壮实;果子个子瘦小,却身手敏捷利落。两人坐在马车上,美的嘴巴都一直咧着。被绿柳训斥了注意言行后,方抿上了嘴巴,那笑意犹忍不住的在脸上流动。
马车驶出了长安内城后,只见天高地远,仿佛连呼吸也多了几分清冽味道。街道旁是绿树成荫,间或有挑着担儿的挑夫,以及骑着毛驴拖儿带女走亲的妇人行过。
再行了一阵,前面便是渭水了。渭水在长安北面,所谓泾渭分明,素来乃是一大景观。经过那里,时常可见有闲来无事的文人骚客,在此指点赞叹。
唐衣心中烦闷,叫绿柳让车夫在此稍作停留,顺便仔细思索些事情。轿夫落下轿子,一旁垂手立了等待吩咐。饭团眼色比较活,早殷勤的撺掇着搀扶大小姐出来。
才下得轿子,便听有人在那边朗声吟诗一首,旁边一众同伴赞不绝口。唐衣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浑身猛然颤抖起来。
是他?
这个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一瞬间,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使她几乎难以呼吸。额头也仿佛剧烈的疼痛起来。
唐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缓缓转过头望去。只见那边的吟诗少年,如今也只不过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熟悉的脸上,还是那般眉清目秀俊朗非常。
他的衣着一如既往的讲究而华贵,他清秀的脸上满是谦和的笑容。对众人的称赞他极口谦虚,实则心中却是得意非常。前世李彦飞能从诸多贵族少爷中,被公推为长安三公子之霁月公子,倒也因他实有几分才气,并非全靠凭仗他那当侍郎的爹。
但是唐衣却知道,他那华美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卑劣懦弱的灵魂。
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唐衣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绿柳,死死的盯着那个正在洋洋笑着的少年。
李彦飞今日心情极好。他的一篇文章被学里的先生推荐给了学政司大人,得到了大人的欣赏。他是受众位同门所邀,与朋友们一起来到此处游玩赏景。
李大公子刚随兴吟了首诗,身旁副都统的小公子安宁乃是他至交好友,暗中碰了碰他胳膊,挤眉弄眼的低声笑道:“李兄,那边有个女子在注目与你哩!”
李彦飞与同行的狐朋狗友瞧见唐衣,其中有两人便摇头晃脑评价道:“可惜少了两分姿色。”
安宁笑道:“虽是生的普通了些儿,身段气度却着实不错。李兄不去跟人家小姐打声招呼么?岂非怠慢了佳人。”
李彦飞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的从心里感觉那少女好生熟悉,而她也仿佛认识自己的一般,只是看脸上却又完全陌生。这种奇怪的熟悉之感又从何而来呢?
他讨厌这种让自己心神不安的感觉,于是决定干脆过去问个明白。
眼见那个前世的负心男竟向她们这边走来了,绿柳早已发现了自家姑娘不对劲,轻轻说道:“小姐,那个公子向咱们过来了哩。”
说话间李彦飞已到了近旁,姿态潇洒的做了一揖:“姑娘,请问……”
话没说完,便见那少女冷下脸,竟立刻扭回身上了轿子,丢下一句淡淡的话:“绿柳,休息够了走罢。”她的丫鬟连忙答应,一行人居然就这么完全无视了李大公子走咧。
李彦飞本就心胸狭隘,当场满面通红的立在了那里,那帮子狐朋狗友一哄而上,团团围着他七嘴八舌打趣:“怎生唐突了佳人,必定是你口出不逊了?”只有安宁瞧了瞧远去的轿子,压低声音道:“阿飞,你莫不是认识,与她有甚么过节罢?”
李彦飞咬牙笑道:“好好好,我李彦飞还未曾给女子这般下过面子。安宁你帮我打听了,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谁。”
只听众人中有个人说道:“不必安公子费事了,小弟认得那女子。说来可能诸位也有听说过,她便是近日名声大噪的户部尚书唐大人的嫡长女,闺名叫做唐衣的。”
唐衣么。李彦飞冷笑了声:就算是唐尚书的嫡小姐又如何?管你是欲擒故纵还是别有用心,我非要叫你给我后悔今日所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