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江苏白已经酩酊大醉,软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饶是冷静如夏末,也不由得失笑。
他摸了摸下巴,对跑堂的招了招手。跑堂的见是这么个富贵公子,急忙一路小跑过来,殷勤的眨巴着眼睛道:“您老有什么吩咐,小的立马给您办!”
夏末将两块碎银子丢进跑堂的手里:“结账,多的赏你了。叫两个人把这位公子送回江府尹的府上。”
跑堂的得了银子,满脸堆下笑来:“您老尽管放心!既然是江大人的家人,小的便是不要钱也得将公子好端端送回府上!”
一边说,一边慌忙将银子揣进怀里紧紧按住。
夏末淡淡一笑。他此时也有了几分醉意了,便慢慢踱步走了出来。外面早有轿夫上前来请,夏末摆摆手叫他自行回去。他准备自己随便走走,顺便也醒醒酒。
出了店门,迎面徐徐吹来着柔柔的暖风,还夹杂着一股……杀气!
夏末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他迅速的一偏头,便见一点雪亮的银光带着风声“呜”的擦着脸颊飞过,正好扎在了身后的墙缝中!
定睛再看,竟然是一柄匕首,那柄上缠绕的红布还犹自摆动不已。
几乎就在同时,前面已有一个人影猛虎下山般扑了上来,钢铁一样的拳头快速连续的出拳猛击在夏末胸腔,而且更狠的是,那人还是连续击打在夏末的同一部位。
这招的狠毒之处在于:好比用攻城木不停撞击同一个城门一样:不管城门多结实,在承受那么多撞击之后必定会崩塌!
仅仅一息之间,夏末已经是挨了两三拳了。他倒抽一口冷气,身形急速倒退,同时含胸弓腰双手合十夹击对方的手肘,总算是将那袭击的力量卸掉了。
对方一看,立刻换了招式。只见他右手握拳向前,用前肘从右往左猛击夏末左脸颊,夏末急忙偏脸躲过,不料那人马上又从左向右,往回用后肘狠狠向夏末的右脸颊打来。
简单来说,就是正着给人一肘子,回来再给一肘子,恰恰形成了个二连击。这招并不复杂,却很难避开。
夏末的瞳孔急剧缩小:这人使用的招式没有半点虚头花架子,都是极实用的近战搏击,倒跟军队里的路数颇有些相似之处。
看来对方似乎并不想要他性命,倒有些切磋的感觉了?
夏末幼年时,是专门跟从名师学过武艺的。是以刚上来的淬不及防之后,他很快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状态。
只见他腰部向左使劲一拧,左脚在前向左微微碾动,身体重心则移向左脚处,同时狠狠回击那人下巴。
这一拳的主要力量是由扭转躯干而来,击中对手前的瞬间再旋转拳头,便可以将这股力量进一步增强。这拳一旦打中,对方必定便要失去了攻击能力,攻击力亦是十分见效!
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夏末手腕,并快速往前拉扯卸掉这一拳的余力,随即朗声长笑起来!
“小兔崽子反应的还不错。看来白某离开了这些年,你这身手倒是没搁下呢!”
夏末轻轻擦了把冷汗,抬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他的脸容并没有多少变化,五官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眉宇之间却微微舒展了开来,好像一只凤凰,舒展开了绚烂的羽翼。
白起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气韵,仿佛天地间的秀逸与高旷同时汇聚于他一人身上。
就宛如宁静流水下澄澈的月光,宛如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宛如天高云淡中舒展的微风,宛如料峭早春隐约歌声里第一朵绽开的花。
“义父!”夏末不由得动容:“您回来了。”他说着话的同时人已经深深拜了下去。
白起急忙扶起他来:“我听说你已经是朝廷户部的三品大员了,可喜可贺!”
夏末桀骜不驯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嗐,不值一提,才三品而已。”
“年纪二十出头的三品官,满朝文武也就你小子一个了,还不知足?”白起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义父我出去打了十几年仗,如今也就是个二品。”
夏末摸摸下巴:“您这次回来,圣上不会再放您老人家走了罢?”
白起道:“不走了。三日后上朝,说是要封个什么威武大将军。不过都是一个虚名而已。”
“义父真乃老当益壮也,境界之高我辈望尘莫及!”夏末趁机大拍马屁。
谁知白起却一瞪眼:“少跟你义父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么?说着话的时候,你心里肯定在笑我这老家伙罢?”
夏末一下子笑起来:“不敢不敢!多年不见,请义父来我府上,咱们小酌两杯如何?”
“这还差不多。”白起于是转嗔为喜:“论酒量,不是我说,长安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那是怎么也比不了军中的汉子。”
“那是那是!这些哥儿们每日里都是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离着几丈远就闻着脂粉味儿了,我见了都烦!哪比得上义父您手下那帮子,那才是纯爷们儿!”夏末笑着顺口将白起大大吹捧了一番。
……
二人越说越投机,一同逶迤离去。
而此时的胡不归酒肆里,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江苏白,被跑堂的叫来两个伙计一起搬上了后厨拉酒用的推车,正往江家推去。
于是中途便生出一番事来。
且说恒国公府自打得了要长房嫡女袁溪为齐王正妃的御旨后,这些日子以来袁家三房之间的气氛便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三房的袁坤身为吏部员外郎,却娶了位商户之女为妻,夫人孙氏自觉身份本来比不得别人,加之自家又无所出,是以一直心态平和。对大侄女的喜讯除了恭喜外,倒是没说什么。
可二房就不同了。二爷袁烨虽然只是个江宁知府,但夫人华氏却是华翰林的嫡孙女,素来心气儿极高的。
此次二爷外任带了妾室刘氏去,却叫她留在府里美其名曰替二爷尽孝老人,华氏早憋了一肚子气了。
如今见大房的姑娘要做王妃,而自家跟前养的庶女袁真真却至今没有订下亲事,她便沉不住气了。
世人皆知庶女难为,岂不知嫡母也同样难做。她自己一直没有生育,妾室刘氏的庶出闺女也便在府里被看得重了些,将袁真真养的颇有些娇蛮性格。
再加上袁烨也极宠爱这唯一的闺女,还有刘氏的一旁撺掇,二房更是挑来捡去非给她说个最钟意的亲事不可。
这么一拖两拖,连三房袁真真的庶妹袁芳都定亲了,她的婚事还是毫无着落。
不说华氏暗暗心急,连袁真真自家也急了。
但婚姻这种事,实在是急不来的。华氏托了娘家妯娌四处打听,好容易有觉得差不多的人家,袁真真却又挑剔的很:
不是嫌这家兄弟妯娌多,便是挑那家家境不够富贵。做了官的,嫌弃人年纪大官太小;没做官的,挑剔人学问不好没前程;
长得不好的看不中,长得好了偏他又有两个通房丫鬟……她袁真真是要过去做唯一的正头夫人的。这还得了?
正在挑来挑去的时候,忽然一道惊雷炸下来:大堂姐要当王妃娘娘了!
袁真真当下嫉妒的心都要滴血:凭什么?我袁真真一样也是袁家女儿,大伯却只为大表姐找了那般好的亲事,便不管我了么?
袁真真想了一宿,次日便不管不顾的去见嫡母,直言不讳的提出:她想做齐王侧妃,求嫡母去与大伯说说。
华氏听了几乎气笑了。
这个庶女好大的野心。她莫不是以为这天下都是她自家的,想怎样便可以怎样么?
若非华氏好歹是翰林世家的小姐,还要顾着斯文体面,早把这庶女骂得羞惭满面了。这么个不知进退的东西!
但华氏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一口回绝了袁真真,给了她些银子叫她自个上街逛逛去。没头脑的蠢货,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袁真真这么一逛,便好死不死碰见了中途躺在推车上被拉着走的江苏白。
她认得他是江府尹家的二公子。当初江苏白追求袁溪的时候,她们姊妹们藏在屏风后没少瞧见。说起来当时袁真真与袁芳还暗暗嫉妒极了:
追求大堂姐的这位江家公子,又有身家又才学横溢,人也长得那般清秀好看!
江二公子他这是……喝醉酒了么?
袁真真闪在一旁咬着帕子细细观察。江苏白今日醉的不轻。他本来就因为心情郁闷喝了不少,后来遇上同样出来饮酒的夏末大人,两人于是又一同饮了许多。
只见他还在醉梦之间,躺在车子里衣襟半敞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清俊的脸庞醉的通红。
看着看着,突然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升起来:他醉成这样,只怕便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罢?只是这么一想,袁真真便不由得脸上染上了两片红云。
“小姐,您不是要去逛宝来阁的首饰铺子么?要去晚了人家可就关门啦!”贴身大丫鬟换儿在旁边催促道。
天色的确已经不早了。
恩?袁真真忽然心念一动。
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两位大哥!”随着一声女子的呼喊,正拉推车的两名伙计停了下来:“姑娘您叫我们?”
这女子正是奉小姐命令过来丫鬟换儿。她举起一枚令牌亮了亮:“我是恒国公府的人,那边是我家小姐。你们车子上头拉的人,可是江苏白公子么?”
“哎呦,见过姑娘您了!是啊没错儿,江公子喝多了酒,他一起喝酒的朋友叫我们给他送回府去!”伙计答道。
“我家小姐的兄长是江公子的挚友。小姐说了,叫你们把江公子且留下来交给我们照顾着。我家小姐已经让人知会了兄长,马上就有人过来了。你们这么着在车子上拉回去,江大人面上多不好看呐!”换儿笑嘻嘻说道。
自然,这些话都是袁真真小姐的吩咐了。
“这样啊……”其中有个伙计稍微犹豫了一下,另一个却拉了拉他:“怕什么,人家有令牌的,的确是国公府的人。再说又是两个姑娘家哩!”
两个酒肆伙计觉得可行,随即答应着将烂醉如泥的江苏白抬了出来,暂且放在了袁小姐的轿子上。
“回去人问起来,你们只说人已经送到了就行,不必多说。”换儿又交待了两个伙计几句,看着他们答应了走掉之后,才转身疾步走到袁真真身旁:“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就近定一间客房。”袁真真咬牙说道。此时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咧!”换儿颠颠儿的去了。
附近的好运来客栈,是家十年的老店了。此时一楼还未开始上客,只有三三两两店里的客人在此闲坐。
饶是如此,几个伙计抬着江苏白上楼的动静,还是引得一楼客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袁真真带着面纱上了楼,快步走进了定好的房间里。锦被上,江苏白醉脸通红,仍在酣睡不醒。
“小姐,您真要这么做吗?奴婢好害怕啊!”丫鬟换儿紧张的说道:“这可是江府尹老爷的公子呐!奴婢不会被江大人打板子罢?”
“怕什么。”袁真真倒是无所畏惧的样子:“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其实她自家也紧张,手心里一片粘湿的汗水。
“你这就去江家报信吧。叫他们来这里找人。”袁真真握着双手说道。
然后……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江家夫人了。
“这有十两银子,办完了事来拿赏!”袁真真说道。她素来蛮横,换儿很畏惧她。再加上银子的诱惑,丫鬟终于听命去了。
关上了房门后,屋里一片难耐的宁静。
袁真真紧张的吞了下口水,颤抖着走到床边。
只要做成了,她的婚事便有望了:京兆尹大人的儿媳妇,这般好亲事,便是国公府的嫡女也是配得的起的,何况她只是个庶女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嫡出庶出的差别,长安城的贵妇人们还是极讲究的。
“江公子!”袁真真壮着胆子叫他。
江苏白一动不动。
忽然,他口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溪儿……”
袁真真吃了一惊,随即有些恼怒:“溪儿溪儿,袁溪有什么好的!”
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撕拉”一声拽掉了江苏白的上衣,露出他精壮的胸膛。
江公子,只能是我袁真真的。
袁真真狠狠的想着,漂亮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而执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