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等等奴婢!”
随着气喘吁吁的女子声音传来,一个精致的如同玉雪娃娃般的小女童却咯咯笑着,飞快的在御花园里跑来跑去,根本不在乎后面哀求的贴身宫女。
扑通一声,慌张的宫女被树根绊倒在地,登时摔了个结结实实,疼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小女童回身见状,却只对她做了个鬼脸取笑道:“兰桂是个大笨蛋!”
“明珠,你又在顽皮了!”忽然前方有个威严的女声响起。
小女童闻声看去,只见是个身穿米黄的真丝素纹裙,外套绯红色流萦醉花纱衣的女子。女子透明的纱衣上织就出牡丹暗纹,翩翩的绯色半袖,松松的堆叠在肩部。一根浅黄色锦绣束腰贴伏的系于腰间;
乌黑油亮的鬓发上是一对华丽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对称的戴在朝天髻的两侧;而步摇的每只凤尾都垂下精致的黄金流苏,摇摆不定,耀眼夺目之极!
小女童一见她便立刻垮了脸,乖乖的过来给女子行礼:“明珠拜见母后。”
这女子正是大顺皇后唐衣。她严厉的看着爱女冯明珠训斥道:“身为公主却言行无状,不知爱惜身边宫人,你又想挨手板了么?”
年方六岁的小公主垂手站立,嗫嚅道:“明珠知错,下次再不敢了。”
此时后面的奶嬷嬷喘着气赶到了,拉起宫女兰桂一同过来给唐衣行礼,唐衣摆摆手,继续教训女儿:“你自己瞧瞧看。奶嬷嬷偌大年纪还要跟着你这么跑,这就是你作为一国公主的教养?!”
“母后。”
冯明珠忍不住小声为自己分辨:“明珠错了,我只是听说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今儿个都要回来,一时之间太激动了……”
听到女儿提起自己的三个儿子,唐衣紧绷的面容方才有了一丝松动。她于是最后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你如此。”便暂时停止了教训。
她身边的圆脸女子不由得笑了:“娘娘,其实公主已经很好了。您也见过我家的那个丫头,简直是个野小子一般呢!”
圆脸女子正是唐衣当年的大丫鬟绿柳。她妻随夫贵,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而且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
唐衣温和的看向绿柳:“柳儿,说起来宫里可是多年不曾选秀了。借着这次皇儿们回来这次可要好好儿的办一场。到时候还少不得要辛苦你呢。”
大顺皇帝冯恪不好女色,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唐衣,东西六宫十二苑里,便都是女官和宫女及嬷嬷们了。皇帝继位十来年都不允许选秀,急坏了满朝的文武大臣,也急坏了四九城里的妙龄贵女。
尤其是礼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几乎年年上奏请旨选秀,又年年被批个“不准”结束。
其实按说皇帝不选秀不充后宫,倒是给礼部省了不少的事情,宫中和户部也节省了大笔银两。可俗话说得好:乞丐还有两个婆娘呢!听说就是个寻常的农家,哪年要是多打了几担粮食,还要兴起纳妾的念头;
而大顺堂堂的一国之君却只守着皇后一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罢?
可冯恪就是不让选秀。按他的说法——他认为天下最美最贤德的女子只有皇后一人,所以其他女子一概进不了他的眼。
下臣们听了心里都嘀咕:凭皇后的长相,最多不过也就是个中人之姿罢了;说到贤德,就凭她不主动给皇上选妃进宫这德行,那也贤德不到哪儿去呐?
臣子们很不忿,皇上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嘛!
数年前唐衣因此曾笑对冯恪道:“皇上此言,可是要将我架到火上了。不论其他,只怕长安城的贵女们便要恨毒了我了。”
“你还怕她们呢?”冯恪也带笑道:“朕想做什么事还得让他们高兴不成?岂非倒过来了!”
顿了顿冯恪又道:“朕自做武王时起,天下各种各样的美女娇娃不知见过多少,朕若是好色之徒该纳早就纳了。知夫莫若妻,你还不知道么?”
见多了后院妇人争斗以至全家不合的例子,冯恪坚定的认为:自己朝夕相伴之人不在于是否绝色,而在心灵相通夫妻和合。
皇帝是这个态度,可想而知十来年不曾选秀的大顺,如今众人闻知此事是多么欣喜若狂了。
这次的秀女可是选王妃呢!
三个皇子如今都过了弱冠之年了,若不赶快将三位王妃和侧妃们的人选定下来,只怕民心都要不安了呢。
绿柳想到此处,赶紧笑道:“哎呦,那可是要来一场烈火烹油的热闹了!您既然看得起奴婢,那奴婢也必定不负您的重望,少不得打起精神给您把事儿漂漂亮亮的办了。”
她已经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却仍然改不了旧日习惯,喜欢对唐衣以奴婢自称。唐衣纠正过多次无果,也只好随她了。其实不仅仅是她,包括果子、饭团和胖丫,都是一直改不了口,都是以奴婢自称,唐衣也没办法。
“主子。”绿柳道:“奴婢这次进宫前还得知了个事情……您还记得我兄弟媳妇儿的那个胖闺女么?”
唐衣知道她指的是张大海和韩胖丫的女儿张海燕,不由得一笑:“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闺女最像她娘韩胖丫,甚至比她娘还能吃。小时候儿进宫有数的那两次,次次将满桌的点心盘子拱个底朝天,看得三个皇儿直咋舌!
“如今瘦了些儿。”绿柳似是瞧出唐衣所想,笑道:“已经说给了我兄弟的朋友家里,马上就要嫁出门子了。这家姓孙,家里是开酒楼子的,自己也争气,说是才考上了举人呢。”
原来张大海的朋友,便是当初被他算计过的福顺楼掌柜孙福。唐衣听了也为她高兴,遂微笑道:“既然如此,也是大喜事一件。本宫可是一定得给这姑娘添妆礼呢!”
能得皇后添妆,可是天大的脸面。绿柳喜洋洋的当即跪下磕了个头:“奴婢替我那兄弟先谢谢主子您了!”
“赶紧起来!”唐衣拉起她:“你如今也是诰命夫人了,不要还动不动的下跪。赶明儿叫她进来给我见见就行了。”
绿柳笑嘻嘻的应了。
一名宫女走过来施礼:“回禀娘娘,三位王爷已到了栖凤宫等候。”
唐衣大喜,立刻眼角眉梢都带出笑来:“柳儿,随我去看看那三个孽障去。总算是宣府去了半年,或者长进了一些也未可知。”
宣府住着她唐衣的恩师公孙青,又有平王一同在彼。半年前冯恪说儿子们常在京城进学,恐怕视野格局所限,因此打发他们去了宣江府公孙大家处,请王叔和公孙大家调教一番。
绿柳随了自家主子径直来到栖凤宫里,只见三个俊秀的锦衣少年齐齐躬身行礼:“孩儿见过母后!”
因见绿柳在旁,他们都是从小儿跟绿柳姑姑极熟的,知道她还是母后的义妹,又与别人分外不同——于是又齐齐向绿柳施礼:“绿柳姑姑万安!”
绿柳慌忙笑着回礼:“王爷们恁地客气了!”
唐衣却道:“你尽管受着,这原是他们应该的礼仪——你们这回去了宣府一趟,感觉如何呢?”
三个皇子互相看了看,年纪最长的大皇子先笑着回禀:“以前母后常说儿子们不过是坐井观天,这回出去可长了见识了。原来天下的有才之士如此之多……只宣府公孙先生那里,便有十数位名士!”
二皇子也紧接着开口道:“是啊!上月刚好南北两方学派辩论,才思敏捷妙语如珠,真令我等大开眼界了呢!”
小皇子但笑不语。唐衣又开口催问他,他才低声说道:“见着了好些大学问的人。不过实话说儿子心里却还是有些震惊的,——儿子曾经到那附近村子里游玩,才发现原来很多百姓家里生活那般清苦……想起自己平时锦衣玉食的,两相比较起来,儿子简直是罪过了。”
这话说的唐衣眼睛深处发了光:“哦?你能有此体会,便不负你们父皇叫你们出去这一趟了。”
大皇子不甘示弱:“三弟,我问过他们的里正了,像最近这些年百姓们过活的还是不错了。那次游玩我和二弟也在——吃得虽然是炖萝卜熬青菜黄粟米粥和粗面馒头,好歹却并不曾受饥寒呐。”
“是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比起皇爷爷那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咱们都是金枝玉叶,享用的比他们好一些怎么了,如何就牵涉到罪过上了?”二皇子也摇头晃脑的反驳起来。
唐衣仔细的听着儿子们的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并不评价。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才笑道:“你们都长大了,各自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今儿个既然你们来了,正好趁势有个事儿告诉你们一声。”
三个皇子立刻恭敬的垂手听着母后说话。
“如今国库充盈,边疆又有你们白起爷爷带着你几个舅舅镇守着,算是太平无事。”
唐衣瞧着儿子们的脸缓缓说道:“你们年龄都不小了,而且咱们大顺朝已经连着有十八年不曾选秀。”
三个皇子均已经猜出了母后底下的话,登时面色各异。只听母后继续道:“这次回来就先别走了,只等着选秀女挑好了王妃侧妃的人选,接下来便该给你们分别封王成亲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小皇子忽然抬头说道:“母后,孩儿年龄还小,眼下还不想成亲!”
“不行。”唐衣一口回绝:“这是何等样事,岂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满朝文武大臣都定好了的事情,户部礼部都拟好了人选单子了……便是你父皇也得遵从。”
小皇子无奈,只得说道:“只是孩儿已有心仪之人了,母后可能赏赐她个身份让她参选么?”
两个皇兄闻听立刻笑了起来。唐衣也吃了一惊:“是宣江府哪家府上的姑娘?你也太大胆了,出去一趟竟然就生出这种事,真是欠你父皇打你手板子!”
小皇子嗫嚅道:“她……她是西戎人,跟随她家里过来行商贩马的。”
这下子不止唐衣呆了,满厅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