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的目光时刻紧紧跟随着秦听韵的那一抹灿烂倩影,他们二人相互调笑的场面,美若骄阳似火,只有他不论伤心与否都成了多余。而此时龙舟上的乐师,乐府琴师忘情的弹奏着乐曲,哪怕在场的人都忽略了这沦为布景的乐声,他们却能忘情演奏。齐二对秦听韵而言,只怕还不如一个布景吧。
曾记得,前不久秦听韵匆匆不辞而别的时候,院落里凭空空出来她的客房,每日齐二都要到里头待伤一会儿,隐隐约约总觉得空气中飘荡的是秦听韵身上的香气,然而,他也清楚的知道,那气味不过只是夜里安神香燃过后残留的余香,他喜欢的那个秦听韵身上根本什么气味都不曾有,若说是有他也不曾靠近了细细闻过。
他会失落是因为知道自己曾有机会给予秦听韵更多的温柔,如今那个给予她欢笑的人却已经不再是他一人的权利。齐二到外表冷漠的让人难以接近,而秦听韵也曾说过,以为齐二是如世外高人那般目空一切的圣人。
只是秦听韵不知道,齐二缘何目空一切,他凭什么?原来,目空一切不过只是因为他根本以为所有有,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存放亦没有可以失去的。
越是如此想来,齐二心内的情绪就越来越难以平复,他甚至冲动的想要在这时候冲出去,告诉秦听韵说,“我除了怕有朝一日不能得知你的喜怒哀乐之外,更怕你的一切都会在最后变的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心里的无数个声音张口愤怒的咆哮起来,有叫他上前的,有骂他不误正事的,还有怒骂其不争气的……一时间无数个声音从心里传来,怒吼着咆哮着要将齐二撕碎!
是,他闭眼不知为何狠狠点点头,福伯道他根本就是心中无数!他说的那些话竟然才是真话,福伯看穿了自己的犹豫,以及可能有的隐患,话虽难听但是理却是对极了的,想他有朝一日若是要入宫夺位,那么赫连礼安排的丞相秦徇定是留不得的,这一条,就不得不杀他以绝后患。可若是有朝一日齐二得以手刃秦徇,却没有机会先行同秦听韵解释,那么自己到时要如何面对她的脸?!
……
“表哥……你对我有没有……有没有一丝……”
……
闹脑海中竟开始不断浮现出贤妃死前的样子,她或是责怪或是温柔如故,只是那句质疑还是声声传入了齐二耳中,想到她致死时话还未说完,
我当日怎么那么傻,竟不知芍药的花语,原是为离别之意……”
齐二终于彻底放弃了上前叫住秦听韵的冲动,而心内的那种种呼喊也就在这一刻停止了,变的鸦雀无声。也许秦听韵并非是他心中的心魔,他心里最可怖的应该是那些不可告人的过去,他如何亲手毁了别人的半生,又如何做到不肯于心有愧,到如今恨不得被他害得致死的能来宽宏大量的接受他的下跪,可那些人却早已消散殆尽,就连一丝灰尘都不肯留给他,叫他如何还有资格说自己爱谁呢?
…… 很多时候皇宫里的人微笑,假的可以叫人一眼就看破了玄机,但是那些人偏偏喜欢刻意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好像他们装傻就能化解一切矛盾冲突,想的如此简单,做的却尽可能复杂。而此时船上欢声笑语简直此起彼伏,大家好似都很熟知在场的众人,就算说不出对方的全名仍旧要同别人喝上一杯混个脸熟。
紧接,主船中央,翩然而来了四五个身着霓裳彩衣的女子,那乐曲每次宴会都要出来演绎一番,就算是厌烦了也未必肯换一换,席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除了称赞今日的佳酿比起往常甚是香甜,就是各自三两围住一圈,谈笑风生说着不好笑的笑话,只为了活跃气氛,制造风景。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同样的笑脸却是有着不同的情绪,人们好似带着面具一般,很久都可以不变那一张假面。
这一杯杯酒下肚,有的人喝下的是这帮人习以为常的口蜜腹剑,却不自知。
秦听韵此时已然端坐在轻舟里位于窗的位置,从岸边依稀可以看得见她的笑容映着湖水更加光彩照人。
“我和你不过就像是一同被绑在一条利益链上的蚂蚱,
蚂蚱么?齐二重新戴上鬼面具,也挡去了略带酸楚的眼神,夏日时节,有蝉鸣,有微风,而他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再次踏上了方才跟着秦听韵来时的那条路。
路那样长,让人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头,可要是真想再往前踏一步却可以难如登天……
六月末,辰砂不解柳梢头,向西去,道是归路?独将心事绕眉梢。
盲暑寒蝉不知倦,染去沁池碧水时,声声声声,话凄凉?却道憾难平。独叹舍散愁肠处,来日路遥人不留,唯余恨茫茫。
……脚步未挪半分,后背也是感觉到一凉,齐二紧绷起神经之余手也触到了藏剑的腰部。背后有人!
他想,若是那人能做到跟踪他且不被他发现,那么武功一定不会与他相去甚远,心中如今有了四分的把握,不多总比没有的好。能不能杀了身后人,他不敢确定,但是逃出去定是不难。
发觉自己露出了马脚,那人也不再遮掩,反倒大大方方的朝齐二越走越近过来。齐二并未回头,有时候不看比看更管用,尤其是牵扯到性命得事上,他更相信耳朵而非眼睛。
“哗……”一个流畅到极致一气呵成的扫腿将跟踪他的人给震慑住时,他也早已转身准备离去。很多时候,不战才能在最后成为百战百胜的那一个,经验未必要靠输和打斗累计,对他来说人生中有一场败战已是够了。
这也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半懂得的道理。不战自退,不是懦夫,何时开始合适结束,一切都该如从前那样被他得心应手的掌握在手中,这才是他要的。况且……他此时与轻舟上的秦听韵相隔的还不算太远,万一打起来被她发现那才是齐二更关心的。
“阁下请留步!”
记忆如图雪花拌偏偏飘落,忽然被一阵寒风卷起满天飞舞,不知飘到哪里才是个头。
“有何赐教?”他听住脚步,回身透过面具撇了一眼面前那个古怪的人,她也遮着脸不过不是面具,而是绢帕。
“没,没什么。只是……看阁下的身形背影颇似我的一位故友,我以为……”
身后的声音顷刻变的低沉起来,比齐二刚才那句可以压着嗓子的回话还要低沉些。身后传来的声音,似是低到了尘土中却又死死不肯消散一样,细微却又固执,处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齐二并没有要继续听她说话的意思,亦没有说句告辞的话,听完随即转身迈开脚步离去。
“你站住!……”
他充耳不闻,继续走着。
“你给我站住!!”
身后的女子这一次喊的更加用力了些,似是嘶吼又像呜咽。他还是没有停住脚步。
“赫连祁!!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懦夫!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挨千刀万剐都是罪有应得的大恶人!”
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身后又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她竟追了上来。
齐二心内一紧,握紧了拳,手面上已有青筋突起,连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像是被追来的人的脚步给震的地动山摇了。
他在……害怕。
“你……你还是听下回头看我了!呵!”她自嘲一般边笑边喘气,扬起头时绢帕刚好落了下来,她也不去捡起,由着它落,由着它揭开真相。
果然是她!听声音就已觉得有三分相似,不想真的是她,四年未见她一面,她还是如当年所见那般轻灵脱俗,可那双眼……
那双眼却让历经重重磨难的齐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从生到死皆不曾给她一个交代,如今再见,她的容貌虽然不曾改变分毫,但双眼却似寒冬腊月的霜雪,冷的教人不愿多看一眼,她是她,却还是她么?
“我与姑娘你素昧平生,想是姑娘走的急认错人了,请容在下先行告辞。”
“都穿上一身黑衣还要拘于礼数,不是你赫连祁还会有谁!你说认错了人?那好,你若敢将面具摘下给我看看你面具下的真面目,我就信你说的,你敢是不敢?”
齐二听到她这么说,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如何回她一句。她说的很对,越是在焦急的时候,越是会暴露自己的本质,他倒以为他已忘却了他原本的习性,那些固有的举止言谈在后来略显多余起来,而他深谙的人心之道早已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赫连祁不是早已死了么?
他此时着一身黑衣,脸上还带着唬人的恶鬼面具,就算不是刺客也肯定不是为了参加游湖会而来的,所以他方才的彬彬有却是本性。
小径外那些远至湖心的船只里坐着的人,齐二与却早就不是一种人,那这些礼仪谦逊为何还抹不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