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涵倒在寒玉床上,伤虽然好了九分却还是疼的厉害,而段痕却已经能走能跑,活蹦乱跳的了。其实如果南宫涵的伤到现在已经好了九成,那么段痕的伤最多好了不过七成。
说来元格七杀的疗伤执法着实让人匪夷所思,要段痕与南宫涵这两个刚活不久的人掌心相对,推动二人自身修为帮对方疗伤。这方法虽然缓慢但却神奇,二人不但保住了生前修为,更有一种百尺竿头的感觉。
这里是元格七杀的地方,但这里没有留榭香居的雅致也没有暗香居的气派,同样的,这里没有天堂的祥和,也没有地狱的森寒。这里只是一座普通到无名的山,一间无名的山庙,庙里一座塌了一半的神像。
神像前的神坛上开这一扇门,门朝天开,门里是一节又一节的台阶,台阶下才是元格七杀的居处所在。段痕便是沿着这台阶一蹬一蹬的走上来,走上神坛,走出庙门。门上挂着的匾额已经有些老旧,不但老旧,而且残破,周围早已爬满了蛛网,边上却也有燕儿筑巢,匾上金子上的银箔早已被被剥下,不知是换了烧饼还是棉被。
只是匾上的三个字还在,也还很清楚。
“七杀庙,”段痕念着这三个字,又叹道:“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需要这个人来救,而且居然会被这样的人利用,我到底是怎么了?”会想自己这半生经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早已被人安排好,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修为,自己一切的经历,想想这半生,除了自己所爱的人,还有什么不是被人算计又算计。
“呵呵。”段痕自己都不禁笑了出来,笑过之后眼中却闪过一丝恨意。
恨!
恨这世界!
恨那些人!
恨一切一切!
恨!恨!恨!恨!恨!恨!恨!
“啊!……”
一声长啸,震得这原本就摇摇欲塌的破庙更加的岌岌可危,只是为了宣泄心中愤恨。
破军却在这时也走了出来,问道:“怎么,心中不爽?”
段痕瞥了破军一眼,道:“不用你管。”
破军道:“别自作多情,我本来也不打算管你的事。但现在,你的命对我来说还有用,我不能让你的命就这么丢了。”
段痕却道:“我的命,也还轮不到阁下操心。”
破军道:“你也还轮不到我来操心,是元格七杀,他要见你。”
段痕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只是一转身,他却又觉得心口疼的厉害,伤本来就没好,方才那震天的吼声更是牵动不少真力,方才虽不觉得,但这一动又牵动伤处,心口如同炸开一般的疼。
破军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道:“逆行周天,反冲神泉,气灌绝脉,力涌三台。”这本是一套修习魔族秘技时所需要练就的运气法门,破军并非魔族众人,却在无意间学到这法门,本来他以为这法门无用,后来才发现这法门竟对治疗内伤颇有效力。
段痕看了一眼破军,看到她那五颜六色的脸谱,段痕这才记起这脸谱下,她那张美艳却存在着一道永远褪不去的印记的脸。
按照破军所说的方法运行真力,段痕果然觉得胸口疼的没有那么厉害,想到南宫涵的伤势也尚未复原,便欲将这法子教给南宫涵。但破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说道:“这法子南宫涵用不得,这是属于魔的法门,但在他的身体里有佛的力量,若是强行运转这法门,只会让他伤上加伤。”
段痕奇道:“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破军道:“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
这一瞬间,段痕觉得面前这人并非想象中那么绝情,绝情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神坛下的台阶原来很长,蜿蜒曲折,段痕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这台阶的尽头。所幸这台阶只有一条,不然段痕一定会迷路。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元格七杀打量着段痕,其实他怎会不知段痕的伤至多好了七成,这么问,只因为他更知道段痕的伤就算只好了三成也一样会说没事。原本这问题他是要等到五天之后再问,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因为就在刚才,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只断手,用刀砍下来的断手。
他不知道断手的主人是谁,但这对于他来说却也无关紧要,他不知道这刀的主人是谁,但这却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而当南宫涵看到这只断手的时候,他却不禁想到了一个人,梵天奇。这一刀当然不是梵天奇所斩,梵天却不正是死在这一刀之下!
“送这只手来的人是谁?”南宫涵只希望是那个叫野娃的孩子,就算灵系一支众人从不杀生,但他却也要遵循因果轮回,让那个孩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元格七杀那位得意弟子七灭答道:“送这断手来的是一个老头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想来也是为人所利用。”
南宫涵道:“想不到这孩子做事居然还很谨慎。”
元格七杀道:“你知道是谁?”
南宫涵道:“只是曾经见过一面而已。”
梵天奇被杀之时其实七煞就在旁边,否则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出现救走南宫涵与段痕,事后他也曾将梵天奇已死的事告知元格七杀,只是那时元格七杀并未多想什么。但此刻看南宫涵的样子,联想起七煞的话,他已经将事情猜得七八分。
这时段痕也已看到这只断手,便问道:“是不是已经想到让我做什么事了?快说。”
元格七杀道:“年轻人,别这么着急。其实也没什么,看到这断手了吧,我只是要你找到使这把刀的人,要么带来,要么杀死。”
段痕又看了一眼摆在案子上的断手,他似乎也想到了那个孩子,那时南宫涵正在为其疗伤,虽然五感尽皆封闭,但大圆镜智却仍能让他洞察一切,他如何感觉不那个杀了梵天奇又要杀自己的人,其实不过是一个用刀的孩子。
“看来你已经想到是谁了。”元格七杀问道。
段痕也不隐瞒,道:“没错,已经知道了。”
元格七杀道:“既然知道了,就把他请来吧。”
段痕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命令自己杀了那个人之后就永远都别回来。因为帮你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便不欠你的,那时若是让我见到你,一定会动手杀你。”
元格七杀笑道:“这些我都想到了,但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你好像,根本没有杀死我的本事才对。”
段痕道:“我杀人的武器是剑,不是舌头。等我回来,你自然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实力。”
元格七杀道:“我拭目以待。”
又一次走出这七杀庙,段痕仰看苍穹,似是想发几声感叹,最终却又将那话吞回肚子里。这时南宫涵却也追了上来,怨道:“怎么不等我,难道你要一个人去对付那个孩子?”
段痕道:“我一个人难道不够吗?”
南宫涵道:“若是只对付那一个孩子当然足够,但是你难道忘了那孩子口口声声的说,他还有一个师父。能将一个孩子调教的如此高明,你认为这师父会有多强。”
段痕道:“多强也不过是我也要砍下他的脑袋,梵大哥就过我的命,我不会让他白死的。”
南宫涵道:“我也不会让大哥白死的。”
要找一个人难也不难,如果段痕和南宫涵联起手来要找一个人,就算这个人躲到天涯海角也绝躲不过,找到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而已。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要找一个人却是困难的很,因为他要找的这种人,几乎要从这世上消失。
魔,他所要找的正是魔!
魔族原本是何等的枝繁叶茂,但此刻却已是人丁凋零。其实魔有三十八道品,要找到一只有些修为的魔本也不难,但若想找到一只能够为百魔剑开封,为其注入生命的魔却不是那么容易,这样的魔不但要拥有足够的修为,更要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否则即使将其骨髓注入百魔剑中,也不过是让这百魔剑变成一百零一魔剑,却始终无法真正发挥其威力。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想到一个人,一个虽未能列入三十八道品,却拥有着即便三十八道品中的魔也无法忽略的实力的人。
其实所谓三十八道品不过是魔源于佛与魔之间一个无所谓的争辩而已。据说曾经这世界不分佛魔,魔与终生尽皆平等。一日,佛传道于帝释天,魔也在旁。佛所传共三十七道品,但魔却认为佛仍有所保留,便言:定然还有三十八道品。佛无意与其争辩,拂袖离开,这三十八道品便在魔的心中成了一个结。
直到后来魔与诸天神佛反目,自称一党,却也仍未忘记这三十八道品之说,所以魔中便有三十八位至强之人各自参悟一道,只望有朝一日能悟出这三十八道品,也好让佛见识见识。只是要自创一道谈何容易,且悟道本身是一件极其匮乏之事,魔如何做得来。但自那之后,魔中却多出了三十八道品这一名称,自古来强弱交替,始终由最强者担任这三十八道品。
而白衣人所想到的人,却是一个被称作三十九道品的人物。
三十九道品,也曾同样被称作传奇的人物。
如果说不求第二是剑中传奇,这位三十九道品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魔中传奇,传奇到白衣人即使想到了他,也不敢犯雷池半步。
但是想到三十九道品,他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同样是一位魔中传奇。三十九道品之所以被称为传奇是因为他能够跨越三十八道品而直接参悟三十九道品。此举不但在魔族之中引为佳话,即便诸天神佛也因此一举而有心将魔族重归天部。只是这位被誉为传奇的三十九道品却自此销声匿迹,成为如不求第二一般,只存在于人记忆中的神话。
但除了他之外,魔中却还有另外一位神话,一位由三十九道品一手造就的神话:
——零之道品。
据说当他悟道之时天空之中云分阴阳二色聚成太极图案,随后百鸟落枝,百兽俯首。
只不过也有传说,这位零之道品。他的战斗力却几乎是零。一个拥有极限思想的灵魂,同时战斗力低得可笑的人,用他的骨髓来为百魔剑开封,岂非再合适不过。
离开七杀庙,虽然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段痕却觉得比在那里要舒服许多。终于,南宫涵终于又见到段痕笑了出来。
“怎么,伤不疼了?”南宫涵说笑着问道。
段痕道:“你的伤不也一样没好,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出来?”
南宫涵道:“那个孩子,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
段痕道:“那一刀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我却也知道这一刀之中的威力。难道你以为那样的刀法我会应付不来吗?”
南宫涵道:“但我也说过,他的那个师父才是最难对付的。”
段痕道:“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师父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南宫涵道:“但现在你有伤在身,只怕……”
段痕笑了一声,道:“要不要赛赛脚程?”
未等南宫涵说话,他却箭也窜了出去。承自于七煞的速度,即便是只剩下七分也足以足以追风逐电。南宫涵在后面叹息一声,却也疾步追了上去。虽然没有师承七煞,但继承了小和尚全力修习又有琉璃心之力,他的速度又怎会慢。
三五个起落之后,他已能看到段痕身影,再有三五个起落他便能追上段痕,再有一个起落他便能超过段痕。超越,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这一次的超越却让南宫涵感到担心。他知道段痕的速度,原本自己即使拼尽全力也绝不可能追上他,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段痕的伤,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重。
但想到此处,南宫涵却却更加奋力追了上去,他一定要追上段痕,一定要超过段痕,只有这样才能让段痕意识到自己的伤究竟有多重,他究竟还剩下多少实力。只不过段痕显然没有南宫涵想的那么差劲,已经七八个起落,却也不见这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多少,南宫涵已经看出段痕这是在拼命,为的就是不让南宫涵阻止他去找那个叫野娃的孩子。
段痕可以拼命,南宫涵一样可以。
南宫涵已经看出,段痕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但他却并没有,即便他已经到了极限,他依然可以超越极限,多少次,他不都是这样子活下来的吗。
只两个起落,他果真缩短了与段痕之间的距离,又一个起落,他的脚几乎已经能踩到段痕的影子。而就在他已与段痕并驾齐驱之时,却有一道白色身影与其迎面而来,从自己身旁掠过之时只留下一道白色残影。这人速度之快,显然不在自己之下。
南宫涵与段痕同时驻足回望,却已寻不见那人身影。
南宫涵不禁感叹:“这人,好快。”
段痕也道:“不但快,而且绝不会因为追求速度而多浪费一丝力气。”
南宫涵道:“的确,难怪当他从身旁掠过之时我感觉不到又丝毫风声。”
段痕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包裹。”
南宫涵道:“看到了,那里应该裹着一把剑。”
段痕道:“那你可感觉到那把剑的不寻常之处?”
南宫涵道:“一种惨淡的感觉。”
段痕道:“而且这惨淡的感觉不完整。”
南宫涵叹道:“若是让这感觉变得完整,岂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段痕道:“我知道,你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南宫涵道:“你的意思是,你去找那个孩子,我去追他?”
段痕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同去追这个人,看个究竟。”
南宫涵道:“难道你不着急去兑现自己的诺言?”
段痕道:“你不是担心我实力有所不及,现在至少你可以放心了,不是吗?”
“不知你们两位,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谈论在下啊。”白衣人鬼影一般出现在段痕与南宫涵身旁,虽然他二人都是有伤在身,但觉不至于有一个大活人站在自己身后,却都还没有察觉。
段痕与南宫涵皆是一惊,但一惊之下谁却都没有动。
动即是破绽,有破绽便会死。
白衣人的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相见即是有缘,既然有缘何必这么拘谨。”话虽然说的轻松,但他的一只手压在二人的肩膀却重逾千斤。虽然对方是偷袭得手,但此刻二人想要脱身却并非那么容易。
段痕仍未转身,却问道:“阁下是谁,为何偷听我们兄弟说话。”
白衣人道:“偷听?我哪里偷听了,路宽敞的很,我爱怎么走便怎么走,碰巧听到些什么,应该不算偷听吧。倒是二位,背后议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南宫涵道:“这便是阁下错了,我二人所讨论的并非阁下,而是阁下的剑,况且我二人只是评论这剑之优劣,不知有何失礼之处。”
白衣人放开手,道:“原来二位感兴趣的是我手中的剑,既然如此,二位便一起看看好了。”他果然解下包袱,将这把百魔剑展现在二人眼前。
只是看了这把剑一眼,段痕与南宫涵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南宫涵本能的排斥,向后退了一步,段痕却向前走了一步,竟然还要伸手去摸这把剑。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南宫涵少侠吧,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得到了佛的力量。只是你还无法使这力量圆融,其中棱角过于强硬,这才令尊驾对百魔之剑有所排斥。而这位,看来就是段痕少侠了,果然是青年才俊,而且段少侠果然有着传说中令魔也为之艳羡的体制,即便是魔见到这百魔剑也为之趋避,段少侠却竟然敢伸手触摸剑锋,当真奇事一件。”
南宫涵又上前一步,直视那剑,目光又从这剑一到这人身上,道:“看来阁下早已开始注意我们了,想来刚才也是有意要从我二人面前经过,有意让我二人注意到尊驾这把剑,不知是也不是?”
白衣人道:“南宫少侠果然心思缜密,的确,没错。”
段痕道:“我想阁下应该不会是因为吃的多了所以才来和我二人开这玩笑的吧。有什么事,最好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我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做。”
白衣人道:“段少侠果然快人快语,其实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段痕道:“什么事?”
南宫涵却问:“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阁下这样的人物开口求人。方才你一出手就将我二人制住,若是有什么事连阁下你都办不到,我兄弟二人更办不到。”
白衣人道:“二人不必过谦,方才若不是我乘虚而入,加上二位有伤在身,我又怎么可能偷袭得手。”这话虽然真假莫辨,但却让段痕听得舒服,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有时就算明知对方是在恭维,却还是忍不住多听几句恭维的话。
“什么事,先说来听听。”这话由段痕说出来,白衣人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白衣人道:“这事说来惭愧,在下家住太湖雷鸣庄,授业恩师乃是东天之上一位散仙。我知道这话若是说与凡夫俗子定然会被取笑,但两位见识广博,却该不会同那些凡人一般见识。”
段痕道:“接着往下说。”
白衣人道:“但这几日我收到消息,东天覆灭,恩师也不幸罹难。授业之恩,恩同再造,我当然要为恩师报仇,便带着这把家传宝剑去寻找仇人。只是这把剑徒具其形,而这把剑的神髓却在我弟弟手中,但我弟弟修为高出我许多,我怕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与之匹敌。素闻二位侠名,只希望二位肯出手相帮,在下定然不会忘记二位大恩,他日定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听完这故事,南宫涵却笑出声来,道:“阁下这故事,编的着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