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铎犹豫了一瞬,才开口解释:“霍远并不单纯是霍家的外戚,他姓霍是随了母姓,他父亲姓沈。”
顾念怔忪着,有些不确定地问:“霍远其实姓沈?”
“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他自小就随母姓,因为他……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私生子。”
顾念感觉脑子被炸开了,私生子?
姓沈的私生子?
霍远如此针对自己,那沈氏代表的必然是京城沈家。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他是我的兄弟?”
怎么会是这样呢?
在他的印象里,父母的感情一向很好,就算是家族联姻,但多年来还是相敬如宾,令人羡艳。
他回想着,成日忙于工作,很少回家的父亲。
热爱话剧,把精力都投入到演艺事业的母亲。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司铎长叹了一口气,“霍远不是你的兄弟,实际上你应该称他一句小叔。”
顾念睁大眼睛,“他是爷爷的……孩子?”
司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在他知道霍远的身份后,也很惊讶。
谁能想到一生荣耀、严于律己的威严长辈,居然会有一个私生子。
而且他藏的太好,除了沈奶奶以外,再也无人知晓。
若不是自己派人去查了霍远出生时的档案,只怕是也找不到答案。
谁能猜测到呢?
霍远的母亲与沈老爷子的年龄差了将近二十岁。
当时身为霍家外戚的霍小姐,在一次宴会上与当时已功成名就的沈新城相遇。
不久后,二人就有了霍远。
沈新城不忍年轻的女孩为自己糟蹋身子,亦无法忍受背叛妻子的愧疚感。
终是将二人的关系同妻子坦白。
安顿霍远母子的事宜,都是由沈奶奶一手操办的。
这声名远扬,被誉为国家瑰丽的女子,一生追求的便是弘扬国粹,演好每一场演出。
纵然年过不惑,她仍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但谁也没想到,这女子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将残局收拾好,身边竟无一人知晓,而她也就这么把秘密埋藏了一辈子。
顾念的神情有些伤感,又带着点难以置信。
自小他便是沈家人的掌中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扔在手里怕摔了。
威严的爷爷,在他心中更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不仅对自己,爷爷对父亲与二叔,纵然表情严肃语气严厉,但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关心劲儿,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他想象不到,爷爷居然与另一女子共同组建了家庭。
他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不是真的。
但司铎的目光与表情,显然是已经查清事情的真相了。
顾念失意地闭上双眼,紧接着,整个人被搂入怀中。
司铎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两人之间并不言语,但却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这一刻,他们的心从未如此靠近过。
夕阳的余晖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描绘着这世间最美好的画面。
此时此刻,顾念是有些迷茫的。
若霍远是个敌人,倒还好说,大不了跟对方死磕到底,瞧瞧最终鹿死谁手。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这人是他血缘上的亲人……
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顾念回忆着之前与霍远见面时的场景,两人几乎都不曾有过深入的交流。
一开始,自己不过是将其当作一个陌生人,不需要刻意接近,也不需要刻意回避。
之后,了解到霍远对自己抱有恶意后,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他向来不是个能心甘情愿吃亏的人,当然想力争扭转局面,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
对这时的他来说,霍远更像是一个复仇的代名词。
但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调解呢?
“霍远杀我的目的,是想换魂到我身上吗?”顾念开口问道。
司铎冷静地回答:“应当是的,我在你车祸前所在的酒店房间中找到了摄像头,以及窃听器,他当时应该是想带走你。”
“但是没想到,顾啸天突然反水,背叛了他。”顾念补充道。
“是的,顾啸天性格怪异,少有人能了解他的想法,包括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将你换到顾念的身上。”司铎说。
顾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阿铎,你能找到霍远吗?我想见见他。”
司铎犹豫了一下,“好,我明天带你去。”
两人这一天时间都在忙着寻找线索,先是获得了李宸的消息,又跟那“安雅”了解到了一些实情。
也算没有辜负这段时间的努力……
但顾啸天已经身死,没有人能再继续进行换魂了。
他是如何成为顾念的,也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只需要好好做自己就行了。
目前,唯一能够解决的,就是自己同霍远的矛盾了。
不论如何,他还是想亲自见见霍远。
尽管……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
第二天一大早,顾念便随司铎一同到了霍远的公司。
这家伙表面上运营着脑科学与人工智能相关的新科技公司,但背地里却做着如此残忍的事情。
顾念很难想象,他仍记得初见霍远时,甚至给对方下了一个没有出息的纨绔子弟的标签。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原来,他一直被对方骗了。
所谓的衣冠禽兽,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次来,他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彻底解决与对方之间的矛盾,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答案;第二,他不想再让换魂这件事继续下去了,但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顶多只能通过言语劝说,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司铎显然已经安排妥当今天的会面,二人进入公司,便被秘书直接领到了二十一层的总裁办公室。
顾念咽了咽口水,盯着眼前的木门,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一旁的司铎直接伸手,放置于门把上,用力一推。
三人就这么面对面相见了。
再见到霍远,顾念的印象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初次见面时,这人对司羿带着讨好与谄媚,纵然长相端正,顾念都是不屑多看一眼的。
但今天,他似乎才见到了真正的霍远。
他端正地在办公桌后,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金边眼镜后射出的目光十分锋利,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原来这人并不是狡猾市侩,反而是睿智冷冽。
顾念呆愣在原地,直到司铎揽住他的肩膀,才回过神儿来。
霍远并未起身迎接,仍旧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瞧见他们这副场景,抬手拍了两下:“司大少与沈少好一个情深意浓啊……”
他这话,并未掩饰自己已经知晓顾念的真实身份,反倒让前来的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顾念嘴边扯出一个笑容,“霍远,你好。”
“您好,沈少,”霍远不卑不亢地说,“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顾念回答:“今天来,是想找你问一些事情。”
“您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我们已经互相有所了解了。我不过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费尽心思要杀了我?”顾念的眼睛直视着他,想从对方的神情中探查出什么。
但霍远却令他失望了,这番话对这人并未产生任何影响,只低头把玩着手上的戒指,无辜地说:“我怎么会想要杀您呢?您今日前来,不会就是想问这个吧?如果我没记错,您当时是出车祸去世的吧?我又不是肇事司机,您怎么能来找我讨说法呢?再说了,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您呢?”
霍远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我们已经找到了李宸和安雅。”司铎突然开口。
霍远的瞳孔骤缩,手上的动作一顿,但还是面持冷静:“李宸和安雅?那是谁?我不认识。”
“他们是你名下研发中心的两个试验者,而你,就是为顾啸天提供换魂手术的人。”顾念毫不犹豫地揭露。
霍远越是想与他周旋,他就越是没有耐心。
若说先前还抱有一丝和好的念头,此刻见对方不知悔改还死不承认的模样,那点念头已经完全飘走了。
这不仅仅是关乎他个人的性命,一想到会因这手术丧命的人,他就浑身颤抖。
霍远仍想开口狡辩,却听司铎说:“你若是不想承认换魂手术,那么刚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称顾念为沈少呢?”
霍远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念先是给了爱人一个赞赏的眼神,而后组织着措辞:“霍叔,咱们就别绕弯子了。”
霍远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霍叔啊……”顾念面露坦然。
反正就是嘴上吃个亏,自己心里可已经没这个叔叔了。
心软是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霍远的瞳孔放大,嘴唇有些颤抖:“你……你……知道些什么?”
“也没什么啊,”这次面露无辜的人变成了顾念,“就是知道了你是我的小叔,原本还打算请你回家的呢!但是霍叔,你刚才的表现我不是太满意,我决定还是先把你拒之门外吧!”
“对了,霍叔你先前想要取而代之,是想通过我的身份,得到沈家的认可吗?”他又补充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霍远喃喃道,“可知道了有什么用呢?知道了就能让我回到沈家吗?能让我被沈家、被这些家族的人认可吗?”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
霍远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被认可的。
从他了解到,自己名字的含义那一刻开始。
那时,他天真地去问母亲,为何自己随母亲姓霍,而不是随父亲姓沈呢?
母亲并未回话,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头上的银丝似乎又添了几根。
他向来会察言观色,明白这事儿不能再对母亲提起,但却从此在自己心里拧成了一个疙瘩。
还有一件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学们的父亲每天都会陪伴在他们身边,而自己每年见父亲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每次见面时,父亲身边都有一位阿姨陪同。
那阿姨虽然年长,但模样好看极了,甚至比母亲还要好看许多,初见时霍远是很喜欢她的。
可阿姨却从不拿正眼瞧他,来到家里后,除了守在父亲身边,便是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沙发上,只在时间不早的时候,会出声提醒一句:“太晚了,该走了。”
那阿姨的声音极为动听,像是树上唱歌的黄鹂鸟,可偏偏每次说出的话,都会让他难过极了。
霍远就这么略显孤独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升入初中时,母亲想送他去燕京念书,他开心得很!
过去是因为距离,才总是不能常常见到父亲。
若是去了父亲所在的燕京市,他们一家应当能团聚了。
但事情并未像他想象的这般,在燕京的生活与在老家并无区别。
父亲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从不在家过夜。
每次见面时,尽管对方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但他总觉得像是透过自己在看着谁。
终于有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父亲,陪伴在其身边的依然是那位美丽的阿姨。
他听到电视里的主持人这样介绍着他们,沈新成先生以及夫人严兰。
他愣愣地盯着电视,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从小建筑的城堡,在顷刻间倒塌。
这么多年一直困在城堡里的人,原来只有自己。
他终于明白,不被冠以父姓,不过是因为他是个不光彩的存在,不能被人所知的存在。
他方能了解,父亲每次透过他,看到的究竟是谁。
从那时起,霍远便在自己的身上打上了私生子的烙印。
他更是卯足了劲儿,拼命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父亲能正眼看待自己。
但他等了又等,却只等到了对方去世的消息。
可直到临死前,那人也没托人来捎个信儿,就像将他忘了一样。
不,也许并不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