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白惊月一眼望去,看到张伯草草搭起的棚子中烛火跳动,寒气还未退去,他身体不好,却又穿得那么淡薄。
他像个怪人,甘愿守神祠什么都不求。
张伯看到白惊月像是不打算走的样子,便问道:“傻小子,你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
白惊月:“我要在这亵渎神灵。”
张伯一听提起扫帚就要赶他,可白惊月只是垂下眸子,不像从前那样一看到张伯拿起扫帚就跑。
张伯也不过是吓吓他,见他不躲,又扔开扫帚,对着神像拜了一拜才坐在白惊月旁边:“跟家里吵架没地方去了?”
白惊月:“我大约真的没地方去了,我家里人要杀我,我娘死了,而我也忘记了一些事。”
张伯沉默片刻后才道:“没地方去就来我这里,张伯这里虽然简陋,多一双筷子还是可以的。”
白惊月闻言抬起眸子,看了一眼眼前这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
张伯:“我曾经有个儿子,他离开家的那一年也同你一般大,可惜没出息,当了山匪,干了不少坏事,后来被仇家活活打死了,给我留下个孙子,我就常跟我小孙子说,你爹干了坏事,可我们不能步他后尘,要为他赎罪。”
白惊月:“赎罪……”
凭什么他犯下的错,要让别人来赎罪?
张伯:“去我棚子里坐坐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白惊月不言,却爬起来跟在张伯身后进了他那摇摇欲坠的棚子,他看到一个小角落里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小脸蛋红扑扑的。
白惊月手里端着缺了角的杯子,细细端详着杯中的茶,看起来就像是地上随便捞的枯叶再掺了点混浊污水。
他想强迫自己闭着眼喝下去,茶杯送到嘴边一阵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他胃里险些翻涌,他放下杯子,心想这张伯也太穷酸了些。
白惊月借口要回神祠里参悟人生道理,这才溜走,张伯放下碗,看到桌子对面碗里的饭从未动过:“看来不合这孩子的胃口。”
鹿鸣有事不在,白惊月便不想回去,自从在越城听到那铃铛声以后,他每次睡着都会梦见很多血腥的画面,有时候是他阿娘倒在血泊中,一声一声地喊着他,喊得他心都碎了。
有时候是梦见自己被毒打,被逼着吃硬邦邦的树皮,被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割肉放血,白惊月只觉得那是他亲自经历过的事,根本不是梦。
他在神祠里一坐就是一夜。
天还未亮他就走了,走时一挥手,张伯所居的的小棚子周围边罩了一层结界,结界内四季如常,寒气灌不进去,大冬天的也不至于冷到那寒酸的爷俩。
回到茅屋时鹿鸣还没回来,兴许这些年太过懒散养成的习惯,一夜不睡总觉得有些疲乏,终于还是打着哈欠躺床上去了。
梦中又出现那个血腥的画面,白惊月再次喊着阿娘,从噩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湿透衣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惊醒后白惊月惊魂未定,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开始怀疑过去发生的事。
他父亲告诉过他,他阿娘是难产而死的,因为他是神,他阿娘的身子承受不住,所以这些年他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神的身份,也总是不好好修炼。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总梦见她被一柄飞来的长剑杀死,为什么他梦里总是白茫茫的雪原?
白惊月每天被噩梦缠绕,每一次都是半夜在黑暗中惊醒,然后摸着黑爬上鹿鸣的床,只有看到鹿鸣在旁边他才能睡得心安。
可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总不能厚着脸皮去说自己怕做噩梦所以要跟鹿鸣一起睡,因此每天早上醒来都是故作惊讶地说自己又梦游了。
鹿鸣发现白惊月好像变了,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爱说话了,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茅草屋已经被鹿鸣修成了好几间小木屋,宽敞了许多,白惊月手里拿着筷子木讷地敲着碗。
鹿鸣:“怎么了?不好吃吗?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几只烧鸡回来。”
白惊月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
白惊月看着鹿鸣拿着布在擦手中的短刀,鹿鸣注意到了他神色不对劲,担心地望着他:“惊月,你怎么了?”
白惊月:“没事,”
白惊月去山里看被捕神网吊住的那十几个人,杀手们一看到白惊月就开始嚷嚷:“要杀便杀,要折磨便折磨,你把我等吊了数月,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闲来无事便看看你们绝望的样子。”白惊月喝了口酒,把捕神网加固了一遍后翘着腿躺在树枝上,“这网不太牢固,有些麻烦,等小爷有空了再去七十二重天顺个锁神笼来。”
这些人一听便开始骂他,骂来骂去都是那几个词,光是“小人”“无耻”就骂了不下百遍,骂累了发现白惊月并不理他们,才停了下来。
白惊月白了他们一眼,跳下树,喝着酒下了山。
这三个月来他每天都被噩梦折磨得心神不宁,而且那梦越来越真实。他害怕看到鹿鸣担心的眼神,一天不是往神祠躲,就是往山上跑,鹿鸣经常等着他一等就是半夜,而他每次回去就先扬起一阵风将烛火吹灭,不让鹿鸣看到他憔悴的模样。
“既然躲不掉,那便迎上去。”白惊月喝得醉醺醺的,酒壶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傍晚他又去神祠顺了几个苹果,被张伯发现拿着扫帚追着打:“张伯,别那么小气嘛,我就拿几个苹果,反正放着也会坏掉。”
张伯抡着扫帚,胡子气得直抖:“你这是对神仙不敬!”
白惊月一下子便跑掉了,气得张伯扔下扫帚,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走进神祠把一边箩筐里的苹果放在案桌上的盘子里。
仔细地摆放好苹果后,他走出神祠才气冲冲地道:“这个臭小子,筐里这么多苹果不拿,非要拿案桌上的,对神仙不敬,罪过罪过。”
白惊月坚定了想找回记忆的决心,不管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会坦坦然然。
回到木屋鹿鸣正在溪里洗他猎来的野兔子,白惊月撸起袖子:“我来洗吧。”
鹿鸣把野兔递过去,他好长时间没见过白惊月这样子了:“今天遇见什么啦,这么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开心?”白惊月一听奇怪了,他开心又没挂脸上,鹿鸣是怎么看出来的?
鹿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之就是觉得你今天很开心。”
白惊月洗完兔子后鹿鸣已经抱来一堆干柴生了火,把脸弄得脏兮兮的。
他们依偎着坐在温暖的火堆旁,白惊月:“鹿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鹿鸣往火堆里添了两根干柴:“如果可以的话,修炼成仙,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老人家的身边了。”
“我哪有那么老?”白惊月看着鹿鸣,道:“我想想了整整三个月,准备去找回我的记忆,我想知道我被太子殿下从忘川河中捞出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在这里好好修炼,等我回来。”
鹿鸣想也没想便道:“我随你去。”
白惊月拿了个小木棍,敲了一下鹿鸣的脑袋:“你去什么去啊!好好修炼,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鹿鸣看着白惊月,眼神极其坚毅:“反正你休想一个人走!”
“好好好,一起去。”白惊月叹了口气,道:“只是我真的毫无头绪啊,对了,我们兴许可以去找那个红狐狸,他不是说认识我吗?”
鹿鸣:“狐狸不是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
白惊月:“还有一个人,他可能知道我之前发生的事。”
鹿鸣问道:“谁?”
“夙愿,你想想之前红狐狸说我对不起他,不过夙愿我也没见过啊,真是愁死个人。”白惊月说完仰天长叹:“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鹿鸣歪着头:“夙愿你见过。”
白惊月听他这么一说惊了一下,没坐稳倒在地上,他一下子爬起来,把脸凑得离鹿鸣极近:“当真?我何时见过?”
白惊月靠得太近,鹿鸣看着他那张放大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一瞬间血脉喷张,紧张得结结巴巴:“越……越城……妖王就是夙愿。”
“什么?哎呀鹿鸣啊,我愁了三个月你怎么不早说呢?”白惊月痛心疾首,一脸愁苦。
鹿鸣:“你也没问过啊。”
白惊月激动地道:“知道他是妖王那就好办多了,在越城时他便说是我的老朋友,那时我也没多想,以为他是胡乱认亲戚的。”
鹿鸣叹气:“不好办,他是被魔尊软禁的,妖王殿周围有重重关卡,重兵把守,要去找他,难比登天,除非他自己出来。”
白惊月:“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好,我幼时一直都跟在妖王身边的,对妖王殿周遭也算有些了解。”鹿鸣把正在烤的野兔交给白惊月,自己跑进屋子去拿了纸和笔来。
他画了一个粗略的地图:“我对魔界不熟,只知道从人界去魔界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经过黄泉路。所以我们需要先找到在人界的鬼界之门通往鬼门关,不过鬼界之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妖王送我到人界的时候是一掌把我打飞过来的。”
“鬼界之门?”白惊月想了一下:“人死皆会飘往鬼界,我们只需找个将死之人,他一死,我们便跟着他的灵魂走,定能找到鬼界之门。”
鹿鸣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指着地图道:“进了鬼门关,便会看到黄泉路,只需沿着黄泉路往前走,黄泉路尽头有一条往右延伸,似有似无的岔路口,跟着那条路走就是魔界。”
白惊月点了点头,鹿鸣继续道:“进了魔界后凡是遇到路口往右转,过十个路口后就能看到妖王殿,只是每个路口都有重兵把守,不可硬闯。”
白惊月听完后,把兔肉递给鹿鸣,自己拿过他手里的地图仔细看:“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出发。”
鹿鸣:“现在就可以走。”
白惊月:“还需准备点东西。”
夜已深,鹿鸣打着盹,实在熬不住便睡着了。
白惊月摘下门上挂着的灯笼,准备上山。一进山里便听到虎啸,他提着灯笼,走到那群杀手被吊着的地方,一只手伸进捕神网中去,直接把一个杀手的神布黑衣扒了下来。
那被扒掉衣服的杀手骂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死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