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没多久，白惊月便看到一条若有若无的路，“是前面这条吗？”
“嗯。”
鹿鸣抱着他快步走过去。
那条路忽隐忽现，直到他们靠近后，才切切实实地出现在面前。
鹿鸣踩上去的一瞬间，方才穿的黑靴子便成了红色。
青石板路上铺着不见尽头的红绸。
两侧是云雾与风中翻飞的红色纱帐，以及一盏盏挂在白玉灯杆上的，随意错落散放在红绸上，发着淡黄色温暖光芒的纸灯。
一路上白惊月早已经看得热泪盈眶，于他而言，只有两个字，心安，此生从未如此心安过。
平日里他花言巧语最是厉害，可这时候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情话远远不如鹿鸣好听，不过此时千言万语也只是鸡肋。
鹿鸣走出几步后，对白惊月温柔地道道：“这条路我想叫它红尘路。
二哥记得吗？几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你气得飞过来就拎起我，那时我虽年幼，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你。
我单相思了十几年，想了十七年若这仙人哪天能走进红尘，我一定努力变强大，走到他的身边，只要能远远看着你，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愿意，我做到了。”
白惊月噗嗤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时候应该才一岁。”
鹿鸣低声道：“可我就是喜欢你。”
白惊月听着他的话，在他的唇角轻吻了一下，一双眼睛像是蒙了层薄薄的雾，“世人都怕我，也只有你胆子那么大，”
“就算我生来只是为了替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鹿鸣看着白惊月，眼中柔情勾人性命，他停住脚步，熟练地去回应白惊月。
直到白惊月唇已经微微发肿，鹿鸣才又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白惊月抬手擦去他眼角湿润的泪，“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为我去死。”
指尖还是那么冰凉，白惊月继续道，“不过，从前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去死，我现在明白了，要是为了你，我也什么都愿意。”
“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鹿鸣看着他，虽在笑，却像生死诀别，“二哥，我真想一辈子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吹风雨。”
白惊月道：“那以后就要就劳烦鹿仙君，好好护着我这个混世魔王了。”
“好。”鹿鸣看着他的模样，脸上在笑心里却道：“我不敢把你交到谁的手上，即便知道那个人还会是我，我也会害怕。
怕忘记我们今天的一切，怕那时的‘我’不再是我不再这样纯粹地爱你，怕那时的‘我’伤你一丝一毫。
我不敢去想，一想便心里滴着血，只能多撑一些时间，多给予你一些温暖。”
他越想心里越是像被一刀一刀地扎，扎得血肉模糊，破碎不堪。
一滴冰冷的泪掉落在白惊月的衣袖上。
十里烟花十里红尘路，一生相许一生奔赴。
没多久他们便走完了这十里红尘路，鹿鸣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这一次，他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实在是太过突然，白惊月慌乱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鹿鸣摇了摇头，“二哥，我没事的，没事……”
白惊月从回来看到鹿鸣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他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诡异。
看着鹿鸣冰凉苍白的脸，他想从鹿鸣怀中挣脱出去，“你快放开我，别这样，鹿鸣，你别吓我……”
鹿鸣笑着看着他，“别动，让我好好再抱你一次，二哥，你说……以后若是你遇到了另一个人……你……你还会想起我吗……”
“不！我不管！”白惊月用力挣扎，可鹿鸣将他抱得死死的。
他抱了白惊月那么久，连手都是僵硬的，无法动弹。
他看着白惊月，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的温柔，“二哥，我……”
几道刺眼的光突然就朝他们袭来，速度快得白惊月都没有反应过来，鹿鸣一把将白惊月推得远远的。
凌云瞬间出鞘飞出去挡，那几道光却气势汹汹，直接将它斩断成了几节。
凌云的光熄灭了，“咣当咣当”随着清脆的声音掉落在地上。
白惊月反应过来时，鹿鸣已经被那几道光直接断了心，倒在地上，连阖上双眼的力气都没了。
那几道刺眼的光变成几个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奇怪了，明明今天早上就死了，真是稀罕事，死人也会说话会走路。”
“兴许是执念太深。”
“鹿鸣！”白惊月方才被鹿鸣推得太狠，倒在一旁头磕在石头上，他看着鹿鸣，站起身来两眼通红，“我杀了你们！”
月挥感受到白惊月的怒气，瞬间变成青色的刀，白惊月将它握得紧紧的，猛冲过去一刀便砍了一个人。
那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人却还站着，断掉的脖子鲜血喷涌。
那些人根本没料到他一瞬间地爆发会这样强这样狠，他们警惕地看着白惊月，却又不太敢对他下死手，只得后退几步：“快走！”
白惊月拦住他们地去路：“还想跑？”
月挥从未感受到这样的怒气，它像是狂躁了一样，一瞬间龙吟声，虎啸声，狼嚎声鹰鸣声交织。
夜空中闪电劈开天际，汇聚到月挥刀刃上，刺啦刺啦地响。
那几人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小辈，虽心里紧张，躲避的动作却没一点慌乱。
白惊月握紧刀，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他直接飞身扬起刀狠狠砍了下去。
又是一颗人头掉落在地上。
几个人没多长时间便死了两个。
剩下的人开始害怕了，他们咽了咽口水，“他修为明明不高，怎么可能？”
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青阙！是青阙来了！两万年前的围杀我记得，就是这些声音……”
这几个人一听到青阙二字就已经吓破了胆。
若真是青阙来了，没有人能从他手上走掉。
白惊月脸上溅满了刚才那两人的血，衬着那一身红衣更加吓人。
他没听见这些人说什么，扬起刀又开始砍过去，“我要你们全都去死！”
那几个人全然没了刚才袭击的那种胸有成竹的气势，转身就想跑，速度快得吓人，几道刺眼的光在天际拼命逃逸。
白惊月将月挥握得死死的，平日里白皙透明的手青筋暴起，他被月挥带着直往前猛冲。
他从未感受过那么快的速度，只觉得夜空中的风如刀子割在他脸上，疼得发紧，可他始终没有放手。
他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惊月，跟紧我。”
“鹿鸣？”
白惊月再次爆发出力量，他很快便追上了那几道光。
被月挥带着翻飞，他自己的速度也快得可怕。
很快，那几个人不仅人头落了地，连人也被斩成几截。
白惊月满手鲜血，他所有力气都耗光了，连月挥也握不住，从夜空中直直坠落了下去。
他掉到离鹿鸣不远的地方，刚才的打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大半修为，他只觉得自己这一摔，五脏六腑都破裂了开来。
白惊月嘴角不断溢出血，他努力朝鹿鸣爬去，他们分明那么近，他却怎么都碰不到鹿鸣。
“鹿鸣……你起来……”
他朝鹿鸣一点一点拼命爬了好久，伸出的手颤抖好久，才抓住了鹿鸣那双冰冷僵硬的手。
“你起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鹿鸣……”
没有人回应他。
泪顺着脸流下去，将他脸上沾满的鲜血洗出一道道痕。
他终于强撑着爬到鹿鸣身边，将鹿鸣抱在怀里，头靠着鹿鸣的头，冰冷的感觉传遍全身，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都怪我，要是我当时不走，你就不会出事，鹿鸣，你跟我说句话……”白惊月抱着鹿鸣的尸体号啕大哭，没多久他自己便承受不住这打击昏了过去。
其实鹿鸣早就在今早的那场刺杀中死了。
只是他不甘心，死不瞑目，今天是他和白惊月成亲的日子，他又怎么舍得让他的二哥见不到他？
残存的执念与魂飞魄散时散落的一片碎魂强迫着他又站起来。
分明全身早已经僵硬冰冷，可他以为自己还活着，以为自己行动困难只不过是因为快要死了。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白惊月怀中，鲜血流了满地。
白惊月脸上还挂着泪，风吹过，睫毛一颤一颤的。
“不要！”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鹿鸣的尸体压得他手脚都麻了。
白惊月慌忙将他抱在怀里：“你快起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噩梦，我以前无数次梦见这样的情景，我梦见你一次又一次的死，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
但你怎么会舍得呢？你是不会让我难过的，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可这谎言连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他将鹿鸣轻轻放了下去，自己靠着鹿鸣的胸膛，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冷，“别睡了……我们还没拜天地，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去沾花惹草，我会永永远远忘了你。”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白惊月两头埋在鹿鸣怀中很久以后才抬起头来，他伸出手，月挥飞到他手中时还是长刀的样子。
白惊月抓起它抵紧自己的脖子，他看着鹿鸣，眼中都是泪，却还是拼命地笑着，“别害怕，我这就去陪你。”
他手上用力一抹，脖子一阵尖锐的疼直达心底，只是刀还没有陷太深，月挥突然就从他手中消失不见了。
白惊月两手空空，只得又抱着鹿鸣，他刚才又哭又喊声音早已经嘶哑了，“为什么，连月挥都不听我的话了……鹿鸣，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声也没有。
天空中突然就下起了雨。
白惊月体力早已经透支了，他伏在鹿鸣的身上，伸出颤抖的手去为鹿鸣挡雨。
他悲愤交加，心痛得快要窒息，没多久又昏了过去。
夙愿和灵愿等了好久也没能等到他们。
灵愿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她抓住夙愿的手，“师兄，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夙愿将她揽进怀里，道：“胡说，怎么会出事，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灵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们亲自去接他们吧。”
夙愿吩咐站在一旁的侍女们道：“过来扶王后回去歇着！”
灵愿：“不，师兄，让我去。”
夙愿看着灵愿担心的模样，安慰她道：“我去就行了，你身子不好，不要到处走动，等我回来。”
灵愿为难地点了点头，道：“师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要不然我真的放心不下。”
“嗯。”
夙愿带了沧海和几个近侍便出去了，他最先去了月牙山，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极其刺鼻，“遭了！”
沧海什么也没闻到，她慌忙问道：“妖王，怎么了？”
夙愿：“有血腥味。”
沧海：“为何我什么都没闻到？”
“被处理过了，一般人闻不出来。”夙愿道，“分开找，晚一步只怕他们真的会出事。”
“是！”
沧海往城里走去，夙愿带着两个人往其它方向找。
找了好久他才看到一条若有若无的路，他想走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
是鹿鸣设下的结界，要破不难，但夙愿想了一下，鹿鸣既然设了结界，必然是给白惊月的。
他没有碰结界，移开步子沿着那条路大概延伸的方向找。
找了好久鼻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夙愿在大雨中化作一条龙直接循着血腥味飞了过去。
“小白！”他远远地就看到白惊月伏在鹿鸣身上，夙愿俯冲过去，这才看清周围还有两具无头尸体与尸块。
“鹿鸣……”白惊月醒了过来，眼睛肿痛已经睁不开了，但他还是紧紧抱着鹿鸣。
夙愿伸出手去探了探鹿鸣的鼻息后，叹了口气，“他死了。”
白惊月努力睁开眼，双目无神，声音嘶哑得已经听不清说什么了，“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夙愿掰开他的手，“他真的已经死了。”
白惊月神志不清一把推开他：“不，你骗我，他没有，我刚才还听见他说他爱我，说他想我……”
夙愿看怎么劝他都没用，终于也放弃了。
雨越下越大，拍打在他们脸上。
夙愿站起身，掀开自己的披风去给白惊月和鹿鸣挡雨。
他环顾了四周一眼，吩咐那两个近侍道：“去看一看那几人是什么来头，竟如此胆大包天！”
近侍闻言赶紧去看，看了许久还是看不出来，他们跪在夙愿面前，“妖王，他们修为实在太高，死了也不是我们随便能看得出来的啊。”
夙愿听着他们的话，有些怒道：“把他们拖过来，本座亲自看！”
两个近侍拖着那几人的尸体放到离夙愿不远的地方。
夙愿眼神时而好时而不好，他也不太看得清。
“妖王，需不需要我们再拖近点？”
夙愿考虑到白惊月此时的状态，让那几具尸体靠得太近只怕会刺激到他，“不用。”
他看了片刻，这才看出来端倪，“怎么会是七十二重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