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月从噩梦中惊醒时,鹿鸣还没醒来。
他揉了揉头,坐在一旁看了鹿鸣好一会儿后,才推门出去。
侍女们都知道妖王对这个弟弟极好,一见他出来便殷勤地捧着衣服迎了上去,“白上神醒了?”
白惊月礼貌地对她们笑了笑后,道:“别叫我白上神,叫我白惊月即可,我没那么多规矩。”
侍女们应道:“是,白公子,需不需要我们为您更衣,妖王还在正殿等着您去七十二重天呢。”
白惊月将她们手中的衣服接了过来,“不用,我自己来。”
侍女们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曾听过他那些事迹的。
即便白惊月已经来过妖王殿无数次,她们还是有些怕他,站在一旁头都不敢抬起来。
白惊月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关上门就自己换上了衣服。
换完后他草草洗漱了一下,坐在鹿鸣旁边,看鹿鸣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他才放心下来。
“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白惊月说完低头吻了吻鹿鸣已经温热起来的唇,推门走了出去。
夙愿也正巧带着一群妖界士兵抬着那几个上神的尸体走了过来。
他看着白惊月,笑道:“我正想找你。”
士兵们将那几具尸体放在地上,夙愿手一挥,白惊月还没看清,那些尸体已经不见了。
白惊月:“这群死人哪去了?”
夙愿:“让他们先行一步。”
白惊月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一次鹿鸣,可夙愿失去的比他多得多。
他边走边道:“你恨天帝吗?”
夙愿笑了一下,道:“当然恨,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既然恨,又为何要放过他?”白惊月道:“即便你如今修为并未完全恢复,我也相信他也绝不会是你的对手。”
夙愿长叹了一口气,道:“他不是我的对手,可妖界亦不是神界的对手,我不想拿那么多人的命去赌。
你总有一天会懂,当一个人身负至高无上的权利时,往往只需要一个细微决定或者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会因此丧命。
可我们也能用这权利给更多人好的生活。
也许强者依然咽不下这口气,但强者在这世上毕竟是少数。
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即便发生灭顶之灾,他们还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
弱者不行,他们只能被践踏成肉泥,失去亲人,流离失所,任人宰割,为奴为仆。”
白惊月听着夙愿的话,觉得极有道理。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无情的争夺,他在七十二重天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每个人都因为活得太好了,心里总有自己的小算盘。
直到去了人界的十几年,他才明白,这世界没有魔界暗无天日的黑暗,也没有神界永昼不灭的光明。
白惊月没有说话,夙愿又继续道:“惊月,你有没有看到过妖界的普通人,他们如今眼中都充满着希望。
只要让那些弱者可以平平安安的有个归宿,过好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我的让步都是值得的。
我虽不会原谅天帝,可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仇恨中,否则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白惊月茅塞顿开,突然只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自私又荒唐,他转头看了夙愿一眼,道:“从未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夙愿语重心长地道:“你历练不足,年纪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白惊月又看了夙愿一眼,夙愿并不比他大多少。
神界大部分人在两三万岁的时候,还是需要父母天天提着武器监督修炼的叛逆少年。
同样的年纪,他却受过了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苦,做着这身后空无一人的王。
白惊月看了夙愿一眼,“我也不小了,与你相比我这些年实在是白活的。”
“我倒是希望你能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只是你是神,身负重任。”夙愿笑了一下,“你伤好些了吗?若没好我就带你飞,我们需快些走。”
白惊月:“我没多大事。”
“嗯。”
夙愿率先变成一条白龙,飞在白惊月面前,替白惊月破开疾风,白惊月虽有些吃力,却还是加快速度跟在他的身后。
路过三十八重天时,白惊月看到密密麻麻的天将,整整齐齐在听乌琅训话。
乌琅抬起头来看到他们的瞬间,心都慢了半拍。
“师兄?”
白惊月在高空中疲惫地看了他一眼。
哪怕离太远看不见白惊月的脸,乌琅还是知道,以这小子的脾气,见到他即便不远远骂他几句,也要做几个手势挑衅一下他的。
乌琅心里道:“为什么师兄会跟他一起来?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化作一条全身漆黑龙角为金的黑龙去追他们。
没有人见过乌琅的真身,连白惊月也不曾。
夙愿飞得太快,将乌琅远远地甩在身后。
七十二重天天门有重兵把守,他们警惕地看着白惊月和夙愿。
看了半天白惊月实在没心情跟他们耗下去,直接与夙愿从天门冲了出去。
他们直接飞到微和殿外。
一看到这两个眉目五官都几乎一样的少年,守殿的天将们顿时都傻眼了,“两个二殿下?”
守殿的人百年便要换一批新人,他们自然没见过夙愿。
夙愿只是看了那说话的天将一眼,他便被这种由内而外的气势给震慑得腿直抖,赶紧闭了嘴。
白惊月从未见过微和殿紧闭大门的样子,他抬头忘了一眼,大门耸入云天。
他一脚踹了上去。
大门没动,他疼得抱住自己的脚跳起来。
“别看到门就想踹,小心些。”夙愿看着他哭笑不得,“毛毛躁躁。”
白惊月这才反应过来站在他旁边的是谁,顿时给人出馊主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看着夙愿道:“你要不要踹一脚,踹进去我们才有气势一些。”
话说得冠冕堂皇,他其实就是想看一看这从前骄傲无双的战神踹门会是什么模样。
“嗯。”夙愿点了点头,上半身纹丝不动,十分正经,他伸出那修长的腿,一脚踹了上去。
没动静。
白惊月正打算在心里感叹他到底是不如从前了,便看到微和殿的大门摇晃了一下。
随着“砰”的一声,整个大门轰然倒塌,气势汹汹朝微和殿中倒去。
乌琅赶到时刚好看到夙愿伸出脚去,见微和殿大门都被踹塌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真不愧是我师兄。”
正在微和殿中议事的上神们狼狈地躲开。
连天帝也险些被砸到。
两人踩着门走了进去,白惊月余光看了夙愿一眼,见他一个人硬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云雾散去后天帝才回过神来看清来人,本来看到白惊月就够他闹心,如今更是看到夙愿,他怒火瞬间上升。
只是碍于夙愿已是妖王,他只得强行忍住,黑着脸道:“妖王未递拜贴便来了我七十二重天,恐怕不太好吧。”
“这礼物不是已经送来了吗?”夙愿看到天帝眼里都是杀气,但他也同样能忍,他笑着道:“天帝可还喜欢?”
天帝看向不远处当着的那几具尸体,当即怒道:“妖王截杀我数名我七十二重天上神,这份礼真够大的。”
夙愿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天帝:“看来你很喜欢这份大礼,不过可惜的是本座尚未动手,他们也不是我截杀的。”
天帝闻言怒道:“你难道是成心来我神界找事的不成?”
鹿鸣虽已是仙,但尚未去仙界登册,也还是妖界的人。
夙愿不急不缓地道:“找事倒没有,只是你七十二重天的人随意刺杀妖界之人,本座来讨个公道罢了。”
天帝看着他怒气冲冲道:“他们杀没杀你妖界之人朕不知道,可你妖界人杀了他们,作何解释?”
夙愿刚想说话,白惊月就道:“那几个人是我杀的,你为什么要派人去刺杀?”
听到是白惊月杀的,天帝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骄傲,无论如何夙愿还在,他自然在言语上不能输。
天帝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杀了那低贱的小妖又如何?不过是妖界的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说完他还挑衅地看了夙愿一眼。
夙愿没有说话,抱着手,悠闲地看着他。
反倒是白惊月不顾自己身受重伤冲了上去,他一掌拍在天帝的白玉桌子上,怒道:“一条贱命?你以为多高贵?”
在最憎恨的人面前被自己的儿子顶撞,天帝顿时没了面子,他扬起巴掌就想打白惊月。
夙愿津津有味地看着。
本打算让天帝多出点丑,但看到白惊月情绪太过于激动,面色已经开始苍白起来,夙愿担心天帝要是一巴掌打下去,白惊月小命就没了。
天帝巴掌要落下时,夙愿远远地以掌风打了过去。
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只听“啪”的一声,天帝脸突然一歪后,就红肿了起来。
“你……”天帝不用想也知道是夙愿干的。
夙愿邪魅地朝他挑了挑眉,“本座可什么都没做。”
白惊月刚才太激动,突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又碎了不少,他捂住心口,面色难看。
他虽痛苦,两眼却还死死盯着天帝,盯了一会儿他觉得恶心至极,便走到了夙愿的旁边去。
天帝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奇耻大辱,他看了一眼满殿上神,命令道:“来人!拿下夙愿!”
白惊月挡在夙愿面前,强忍着痛,“我看谁敢?”
夙愿看着白惊月自己都快不行了,还逞强挡在他面前的模样,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值得的。
乌琅一直站在殿外。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索性走了进去,看到白惊月在夙愿旁边没什么事后,才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里。
上神们知道夙愿受了重创,都在心里盘算若是齐齐上去,夙愿不一定是他们对手。
部分人已经亮出来武器来,但还是迟迟不敢上前。
夙愿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嘴角微微挑了挑,“本座劝各位还是惜命,别年纪不大就想些坟头长草的事。”
上神们从骨子里就畏惧夙愿,被他这么一恐吓更不敢乱动,有些人的武器已经掉在了地上。
其余的悄悄将自己的武器收起来,他们低声道:“别冲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白惊月目光直逼天帝,“你为什么那样做!”
天帝道:“你都跟妖界之人搅在一起了,朕不怪你已是仁慈,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白惊月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转身道:“以后我可不敢保证这七十二重天还能不能太平,既然你死性不改,你我从此不再是父子。”
白惊月说完走了出去,他觉得疲惫,总想呕吐,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天帝恶心的。
乌琅想跟上去,但一看夙愿还在微和殿中,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跟白惊月出去,还是留在大殿内。
夙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歪过头来看了乌琅一眼,他并没有一下子认出乌琅来。
乌琅却心都僵住了片刻。
纠结许久后白惊月人已经不见了,他终于心安理得地选择了留在微和殿内。
夙愿看着天帝,问道:“怎么?天帝,你难道不准备给本座一个解释吗?”
天帝:“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就怪不得本座了。”夙愿一脸冷漠,伸出手来,掠神枪便出现在手中,他握紧银枪,枪尖刺眼的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眯了眯眼。
他不想杀人,来时就想过了,但凡天帝态度好些,他是不会搞得太难看的,可天帝却一副自己“替天行道”没有错的样子。
天帝看着夙愿道:“看来妖王是铁了心要跟神界过不去了。”
“非也。”夙愿道:“只不过你七十二重天的人杀我妖界之人,不讨个公道本座颜面何存?”
天帝:“你想干什么?”
夙愿冷漠道:“你杀我妖界一人,我自然也要杀你神界一人,这样我们也算扯平了。”
天帝听着他的话只想发笑,不管从前的夙愿多厉害,在他心里都只是个手下败将。
他不觉得夙愿有什么好怕的,他一直不动妖界只不过是怕劫余那个疯子。
天帝想起那些外界传言,突然觉得有了可以挫一挫夙愿锐气的话。
他添油加醋道:“怕是扯不平吧,妖王不是应该把那魔尊劫余给请来吗?毕竟外界皆传妖王与魔尊交情匪浅,竟雌伏魔尊身下,日日宣淫,夜夜笙歌。”
这种话夙愿时不时便会听见几句,听了一万来年了,他虽早已习惯,可每次听见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提起银枪直指天帝,怒吼道:“无稽之谈!再说此下作肮脏的谣言,别逼本座取你狗命。”
夙愿这一声气势凛凛,震得人心脏发麻。
天帝当即就被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乌琅看着天帝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绿,夙愿脸上也是阴沉沉的。
他心惊胆战。
七十二重天大多数上神都在微和殿内,白惊月走了只剩夙愿一个人站在这里,可夙愿在气势上也一点没有输。
天帝看着夙愿巍然不动的模样,又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突然之间莫名的害怕,这一刻直觉告诉他夙愿比劫余要可怕上百倍千倍。
他颤抖着声音道:“若……若妖王执意要杀一个上神解气的话,那就杀吧。”
上神们一听到天帝的话,个个吓得一激灵,他们看向夙愿,看似镇定,不少人腿已经在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