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月手撑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温热的血洒在冰冷的沙砾上。
手掌被尖锐的石头割破,石头陷进掌心的血肉里去,硌得生疼。
他抬起头来一瞬间又失去了重心,仰头倒在地上,头也被石头磕破。
白惊月眼皮越来越重,嘴里还在不断吐血,周围空无一人,与鹿鸣决绝离去的背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猩红。
红得刺眼。
除了凄厉的阴风,四下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一身白衣在这漆黑的地方微微发着白色的光芒,衣服一点一点被血染红。
“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想到这里他努力抬起手来,撑开自己就快要阖上的眼皮,努力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知道鹿鸣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对他,鹿鸣一定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如今都自身难保了。
鹿鸣回到魔界,守卫们见到他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十七长老。”
鹿鸣点头示意了一下,直奔魔宫而去。
云邪也火急火燎地从三十九重天赶回来。
他和鹿鸣相互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后,一齐跨进了魔宫。
鹿鸣静静地站在一旁,虽没来过几次魔宫,但他似乎对这里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四处看。
劫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来了?”
云邪仰起头看着魔宫最高处: “魔尊,急召属下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劫余坐在魔宫最高处,左手拿着一支笔,正在作画,他头也不抬地道:“云邪,你上来。”
云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问道:“什么?”
劫余有些怒了,“难道要本尊再说一遍不成?”
云邪不敢再问,直接朝魔宫最高处飞去。
“魔尊有何事吩咐?”
劫余停住笔,问道:“你觉得本尊画得像他吗?”
“难道是特地把我从三十九重天战场上叫回来看画的?”云邪在心里想着,但他不敢问。
他走过来朝桌子上的画看了一眼后,赶紧收回目光,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属下该死。”
画的是夙愿。
他不敢多看,劫余向来占有欲强嫉妒心更强,平日里哪怕是侍女们不小心看一眼夙愿的画,他也要挖人眼睛。
劫余这一次难得没有因为云邪看了那一眼而发怒,他整个人声音都温柔了下来,“本尊画得怎么样?”
云邪低着头道:“没有人比魔尊更了解妖王,魔尊亲手画的,自然是世间最好的。”
劫余并不满意他这个答案,又道:“本尊没有问你好不好,本尊是问你像不像。”
云邪:“像。”
“像就好。”劫余看着画上的夙愿,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是温柔。
云邪极少见他笑,为数不多的笑都是因为夙愿。
看来今天他心情不错。
只是他发现劫余是左手执画笔,可劫余并非左撇子。
云邪看着他握着画笔的手一时出神,劫余目光突然扫过来,温柔不复存在,“你在看什么?”
云邪不敢撒谎,“属下只是不明白魔尊为何用左手作画。”
劫余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道:“这只手没有杀过人,没有沾过血腥,它是干净的。”
劫余这么一说,云邪才想起来,劫余杀人确实只用一只手。
他原以为是因为劫余用一只手也能让人丧命,不屑用两只手。
云邪:“魔尊对妖王……真是情深义重。”
“连你都知道的事,为何他就是不知道呢?”说到这劫余自嘲般地笑了笑,又道:“不,他清清楚楚,他只是心里从未有过我罢了。”
云邪本想告诉他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更何况如今夙愿已经娶妻,他和劫余此生已经绝无可能了。
但他不敢说,怕说了在劫余的伤口上撒盐。
云邪委婉地道:“魔尊毕竟还年轻。”
受些情伤在所难免。
劫余没有说话,走过去掀开晃动的层层金色纱帐,原本金碧辉煌的魔宫最高处现如今空荡荡的。
他把所有东西都扔了,只剩下三个灵位,和满殿的画。
画的都是夙愿。
“去吧。”劫余道:“回去继续打,五日之内必须拿下三十九重天。”
云邪:“是!”
云邪走后,劫余径直朝自己寝殿走去。
寝殿内同样空荡荡的,他的画挂满了四周。
其中有一幅最大的画,是夙愿从前的样子,手提银枪,意气风发,脸上是独属于少年郎的骄傲。
那幅画还没画完,劫余左手拿起画笔,痴痴地看着画上的夙愿,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尖抚过夙愿的脸。
只是他笑着笑着突然想起儿时的事,一行泪突然从眼角滑下来,“阿愿……你不要哥哥了吗?”
他卷起袖子将眼角的泪胡乱擦去,提起笔继续画。
云邪两眼通红,看着鹿鸣道,“你改日再来,有事先差人告诉我一声也是一样的。
魔尊难得开心,就算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也别扰了他的兴。”
鹿鸣道:“多谢前辈提醒。”
云邪点了点头,“走吧。”
鹿鸣跟在云邪身后,走出魔宫前回头看了一眼。
白惊月脖颈和衣服已经占满了鲜血,他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闭上眼。
月挥一直在躁动,可白惊月还清醒着,他不敢贸然现身,周围连个死人都没有,它也不可能附身在一块石头上。
白惊月突然想起来什么,脑子又清醒了些许,他颤抖着手,努力伸进乾坤袖中去。
在乾坤袖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从前在青城时,乌琅给他的那支通灵笔,他一直记不得还给乌琅,现如今只能靠它了。
他用尽所有力气举起通灵笔,只是才写了一笔,他的手就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白惊月彻底失去了意识,他闭上双眼,通灵笔掉落在胸膛上。
周围的风声呼啸刺耳,他也听不见了。
他做了一个梦,在那个白茫茫的雪原里,风瑶半蹲在地上,朝他招了招手,“惊月,过来,阿娘带你去一个地方。”
梦中的他还小,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蹭着他阿娘那看不清的脸。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他也觉得很温暖,是他最渴望的感觉。
他做过无数次梦,梦见过无数次他的阿娘,每一次都是血腥,都是他阿娘被人杀死的样子。
他既害怕梦见,又希望梦里他的阿娘能抱他一次,只是从来没有过。
白惊月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脸,揉了揉眼睛,“你真的是我娘吗?”
风瑶宠溺地点了点头:“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
白惊月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江河,他将头靠在风瑶的肩膀上,乞求般地道:“娘,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见风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又赶紧道:“就一下,就一下,我不贪心的,阿娘,你抱我一下,我没有被娘抱过……”
他的眼泪将风瑶的衣服都给浸湿了。
风瑶将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白惊月捂着小脸蛋,眼中泪光闪烁。
风瑶伸出手轻轻地掐了掐他的脸:“还好,长得像娘亲。”
白惊月想起自己被关在魔界挨鞭子抽,挨刀割肉的日子,他在风瑶怀中缩成一团,带着哭腔道:“阿娘,我害怕,我怕黑,怕痛,我怕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风瑶抱紧他,安慰道:“别怕,以后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你要跟我走吗?永远也不回来。”
白惊月想了一下,在风瑶的怀里点了点头:“好。”
风瑶抱着他慢慢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云邪本想立刻赶回三十九重天去,谁知还没飞出魔界多远,就看到路上躺着的白惊月。
“小殿下?”
他加快速度朝白惊月飞去。
突然天降一道刺眼的金光赶在他之前先到了白惊月身边。
乌琅看着白惊月满脸的血,紧张地摇了摇他,“惊月,醒醒。”
白惊月的脑袋无力地随着他的那一摇晃动了一下。
乌琅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往七十二重天飞去。
他生怕耽搁太多时间白惊月会有危险,直接抱着他朝医官住的地方飞去。
医官们看到乌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乌琅急躁地道:“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二殿下人都要没了你们是瞎吗?”
医官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后,道:“可陛下吩咐过……”
“吩咐个屁!他算什么东西?”乌琅急得出口骂人,“赶紧过来给二殿下治伤,他要是出什么事你们这条狗命也别留了。”
平日里除了白惊月外,从来没有人听过乌琅骂人。
医官们被他这一骂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快快快!”
乌琅看着他们手忙脚乱,自己手心里也急得全是汗。
从前白惊月就三天两头的总是受伤,可从未有哪次是这样不省人事的。
乌琅等不及了,冲到旁边从一群医官的身后探出头去看白惊月。
乌琅:“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您别急,我们须得先看看二殿下的伤有多重。”
乌琅一听到医官这话,顿时暴起:“这还用看!没见到他奄奄一息就快没命了吗?”
医官吓得赶紧给白惊月探伤,知道白惊月伤在哪里后,他们又开始摇头叹气不断。
乌琅从来没有觉得这些医官这样欠揍过,经常废话一堆,有什么重要话说不说还要酝酿一下情绪,他总算知道白惊月为什么避他们如豺狼虎豹。
他握紧腰间的将离,吼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医官被他吼得一激灵,也不敢再拐弯抹角了,“二殿下他五脏六腑本就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长合在一起,又生生挨了要命的一掌,五脏六腑这一次是真的碎成渣了,只怕是……”
“是什么?再说话说一半别怪本殿下砍了你们。”
一群医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殿下恐是救不回来了啊。”
乌琅听着他们的话,握住将离的手突然就僵住,他怒道:“一群饭桶!”
医官吓得头磕到地上,“太子殿下,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
“你们救不了,我救!”乌琅抱起白惊月,走过去时狠狠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那个医官身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又骂了一句,“滚!”
医官战战兢兢的,直到乌琅走远,他们才敢抬起头来,“那是太子殿下?不应该啊,太子殿下从不骂人的。”
乌琅本想带白惊月回玉虚宫自己给他治,没走出几步就突然想起来还有妖界的药王。
他抱着白惊月又直接往海底飞去。
周围都罩了结界,他也进不去,只能狂踹那结界。
夙愿感觉到结界有异动,他以为是劫余,并没有太过注意。
直到他闭上眼准备暂时休息一会儿时,突然就感受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他周身灵力涌动,一团白光将他笼罩起来,失去的修为法力似乎就快恢复了。
夙愿没有迟疑,直接站起身从王座上飞下来,“来人!即刻传药王来!”
说完还没等侍女应声,他就已经飞了出去。
乌琅一看到夙愿,突然就松了口气,“师兄,你终于来了。”
夙愿点了点头,随后上前看了白惊月一眼,他伸出手探了探白惊月的后颈。
一道细细的白光从他指间涌出来,在白惊月的后颈上结下一个小小的白色印记。
夙愿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幸亏你带他来得早,快,随我回王宫。”
乌琅抱着白惊月跟在夙愿身后,他抬头看了夙愿一眼,想起小时候夙愿带他去历练时,遇到危险永远把他挡在身后。
因此只要看到夙愿的后背,他就觉得,一切都可化险为夷。
夙愿飞得极快,乌琅全神贯注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一分神,他就不见了。
到妖王宫后,药王早已在等着他们,看到夙愿一脸严肃的模样,即便还没看到白惊月,他也知道一定是那个混世魔王又受了伤。
乌琅很快便跟着走进了妖王宫,药王看着他疑惑不已。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乌琅已经走上前来:“药王是吧,我弟弟受了重伤,还请药王救一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