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一睁眼就直接将江绵雨从梦中拽起来,粗暴地给他穿好衣服,蒙住眼睛,就抱着人飞了出去。
他抱着江绵雨去了般音国,大雪纷飞了数日,花草树木落败凋零,除了偶然才能看见的绽放红梅,哪里会有什么别的花。
江绵雨感到吹面的寒风,冷得往夙愿怀中缩了缩。
当双脚落在令他心安的土地上,他很想看看自己是在哪里,奈何夙愿将他的眼睛蒙得死死的。
两个身穿红衣的人,在大雪覆满的山巅之上异常刺目。
江绵雨心中好奇,问道:“阿愿,我们这是在哪?”
夙愿:“带你看漫山遍野的花。”
“可我觉得有点冷。”江绵雨自从醒来后,一直都被夙愿关在笼中,从未出过新魔宫一步,魔界没有四季,若非日日去算着,何时为春何时为秋根本分不清。
江绵雨在心里自己算了算时日,又道:“现在应该是冬天。”
夙愿看着还在飘飞的雪,撒起谎来一本正经,连语气与平时相比也没有任何波澜:“现在是春天。”
江绵雨只感到脸上被冰凉的雪花拍打,“今年春天来得实在早了些,我是不会记错的。”
夙愿道:“你就是记错了,怎么?你敢怀疑本座?”
“不不不,我不敢。”
夙愿抬起手来替他挡住寒风与飞雪后,以法术催动大雪快速融化,催促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生长的植物破土而出。
但它们破土后,只是芽,夙愿人再厉害,似乎也无法使其悖逆时节去生长。
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便不可能让江绵雨只空看一场死寂雪。
夙愿厌恶雪,一看这白得刺眼的雪,便心里不舒服,他觉得江绵雨应该也不喜欢,便蒙住江绵雨的眼睛,不许他看。
他咬破手指,以指尖血滴在大雪已化的土地上,再去催动万物生长,不过一瞬之间,那些破土而出的芽狂长,直至漫山遍野都开出一朵朵的花来。
夙愿又抱起江绵雨,飞下山巅落在一片花海之中后,才松开手,扯掉蒙着他眼睛的绸带。
入眼的是繁花似锦。
江绵雨对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看着这样的场景,他还是惊愕得微微张着嘴巴。
明明是冬天啊。
夙愿侧头看了一眼江绵雨,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高兴也不是,难受也不是。
就像是堵了块大石头,如同在密不透风的牢房中,被锁链死死的缠了一圈又一圈,被一层层湿的纸贴在脸上,窒息痛苦。
他很想不顾一切爱这个人,可他不可能把从前的事都当做没发生过,他的师妹,到死时他也没能去陪在她的身边,他不敢去想当时的灵愿会有多绝望。
夙愿垂下眸子,眼中死气沉沉,没有半分光亮与欢喜。
过往如同魔鬼叫嚣。
他的师父曾告诉过他,凡事要为天下苍生考量,他从前也做到了。
可他的结局是什么?
夙愿心里开始有一丝动摇,天命原本他的,凭什么?为了一个白惊月,要将他毁成这样?
他不要权势,也不想要谁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只想好好的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的活着。
多少次只剩最后一口气,他都在心中告诉自己要活下去,或许一切明天就好了呢?
或许明天他就可以在清晨睁眼时,走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喝一口温热的茶,遇见了那些认识他的人,能笑着同他们打一声招呼。
他从前年少时,曾以千年修为去扛他人劫难,也曾循循善诱,渡恶人为善。
如果可以,他想让世上所有苦难的人都得到救赎。
然而他走的每一步路,全都是他人费劲心机的算计,明天等待着他的,永远是想要他命的陷井。
他明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世间最残忍的折磨偏要通通落到他的身上。
江绵雨见夙愿发呆,从身后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阿愿。”
夙愿低头看见江绵雨那满手还未愈合的伤,问道:“你为什么不怪我?”
他折磨江绵雨,除了对那件事的恨,更想让江绵雨看清最糟糕最变态最恐怖最恶心的自己,他想知道,即便这样,江绵雨也爱他吗?
为什么不怪我,这句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问了多少遍,他想反复确认,在这冰冷的世上,会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一点温暖,他如今立于深渊之畔,施舍也好怜悯也罢,只要一点点,他愿意回头。
江绵雨靠着他,万般悔恨:“都怪我从前没能保护好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无论你如何待我,我都爱你。”
夙愿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轻声问道:“从前?我们第一次相见,不是你跳下殒神涯去救我那一次吗?”
江绵雨本想告诉他,他是自己四岁时逃命途中从那个摔得脑浆崩裂的侍女手中抱过他的,可那几年夙愿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段岁月对江绵雨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温暖,对夙愿而言大概只有痛。
江绵雨没有提起,以免哪天夙愿想起来又是痛苦不堪。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他想了许久,不愿让夙愿徒增任何心理负担,心里百般衡量后,才道:“是啊,跳殒神涯那次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当时我恰好路过。”
夙愿:“可你那天说,我们从前相依为命。”
江绵雨有些心虚:“我说过吗?我曾经有个弟弟,他也叫阿愿,大概是我当时病糊涂了,把你当成了他吧。”
两人各有心事,没有再说话。
七十二重天一片冷清。
巡界使快步跑进太衡殿,见白惊月端坐帝位之上,他跪倒在地,“陛下,人界有异动。”
白惊月微微眯了眯眼:“是何异动?”
巡界使:“大雪融化,转冬为春。”
白惊月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事,估计又是哪个上神要送自家小情人一场春风,随他们去吧。”
巡界使:“大雪融化与春风虽不是什么难做的事,可万物一瞬之间尽数生长,除了陛下以外,恐怕没有哪个上神能做到的。”
既然不是白惊月,那会是谁?
“你莫不是怀疑是朕干的?”白惊月全然不放心里,“大惊小怪,没出息。”
巡界使心里还有别的话,踌躇半天才说出口,“臣探知到那神力气息与小公主相像,只怕是小公主又偷摸下界去了。”
“什么!”白惊月一下子站起来,“一天天偏不让朕省省心。”
白惊月刚想出去找,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似是被人控制了一般,半点不由他。
没多久一下子倒在地上,侍女们赶紧围上来将他扶起,“快!叫医官来!”
“爹爹这是怎么了?”追意前脚刚踏进太衡殿,便看到白惊月倒在地上,她吓得快步跑上前来,与侍女一同搀扶着白惊月。
追意已是人界孩子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干净白如初雪,长得与夙愿很像,自然也与白惊月极为相像,白白糯糯的模样生得众神也叹服。
她扶着白惊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巡界使一眼,“是不是你气我爹爹?”
“不不不,臣哪里敢气陛下啊。”巡界使一听吓得心里一激灵,又赶紧解释道:“应该是小公主你把陛下气成这样的。”
追意威胁了巡界使一眼,大有一副这事过后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气势。
扶着白惊月去躺在床上,追意接过沧音手中的药,亲自喂白惊月喝下去。
追意叹了口气:“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又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追意发现青阙每隔个几年又会消失个几十年,只留下白惊月一个人在这七十二重天,总是一个人发呆,很是孤单。
白惊月醒来后,看着不远处打盹的追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奇怪,怎么近来总是莫名其妙就晕过去了?来人,传沧音来。”
“是。”侍女们快步跑出去,不多久就带着沧音回来了。
沧音见了白惊月先行了个礼后,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白惊月:“我近日来可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沧音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总会晕过去这确实是怪事,从前师父提起过,应当是您魂魄气息微弱的原因……”
白惊月不想听他再说一堆大道理,又将沧音赶紧打发走。
他一个人站在倾华宫中,看着天湖中两只飞来飞去追逐的鹤,只觉得七十二重天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太寂寞。
他又想那个人了。
脑海中钻进一些记忆,白惊月索性爬上倾华宫最高处坐着,仔细将头脑中的记忆碎片拼凑一番。
一千年前。
他不知从人界哪里捉来一只鸭子,准备带回玉虚宫给乌琅烤鸭子吃。
白惊月大大咧咧,到玉虚宫时才发现,除了手中还有几片毛外,自己捉的那只鸭子早不知半路掉哪去了。
为了找鸭子,他将七十二重天几乎翻找了个底朝天。
大多上神一听混世魔王来了,将宫门紧闭,死活不让他进去。
走到隐年上神门口,白惊月听到嘎嘎声,用力拍门:“我听见鸭子的叫声了,让我进去!”
里面的隐年上神扔出一句话来:“谁看得上你那只破鸭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下等妖物总喜欢些不入流的东西。”
白惊月一听顿时怒火上升,“你说谁下等妖物?”
里面的隐年上神探出个脑袋来,看着白惊月,“哎哟,这是惊月上神?本座还以为是谁呢,失礼失礼。”
白惊月先是向他行了个礼,才问道:“隐年上神,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鸭子?”
“本座自然是没看到。”话虽说得客客气气,可神情却是一副就在我这有本事你打我的样子。
白惊月又道:“今日太子殿下生辰,那是我捉来要给他做烤鸭的,去人界一趟极远,只怕来回会误了时辰,我方才听到鸭子的声音在上神宫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请上神不要为难我。”
白惊月初来七十二重天时,隐年上神恰好闭关去了,虽没见过,但也听过混世魔王名号。
别人见了白惊月要避着走,他偏就是想要会一会混世魔王。
他趾高气扬地看着白惊月,“哟,太子殿下生辰你操什么心?太子殿下是这七十二重天的太子,贵不可言,本座奉劝惊月上神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才好,这知道的说惊月上神是巴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上了殿下的床,传出去毕竟会丢了七十二重天的脸……”
“放屁!你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白惊月火气上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隐年上神被打得口鼻都是血,指着白惊月骂道:“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白惊月觉得此话甚是难听,一气之下不仅将隐年上神揍了一顿,还骂骂咧咧地将他的宫邸给拆了,顺便在他的宫中抓到了自己走失的鸭子。
隐年上神告到天帝那里去,天帝本准备说白惊月两句此事也就算了,可白惊月人在气头上,别人罢休他偏不罢休。
听天帝说他更是气愤,觉得天帝不分青红皂白,手中还拎着鸭子,又将天帝的宫邸给拆了,连同微和殿也拆了个七七八八。
天帝再宠他惯他,拆到自己头上来自然也是生气的,一气之下将白惊月贬到三十七重天打扫灵兽洞府。
白惊月人懒懒散散,每天扛着扫帚早出晚归,出去后扫帚扔一边,自己呼呼大睡,哪还会去做别的。
浑浑噩噩睡了几年他自己也倦了,两眼望着天上,突见一道青绿色的光划过天际,白惊月顿时扔下扫帚追了上去。
青阙两眼光瞳发着光芒,打量着看了一眼白惊月。
白惊月见这少年生得实在太过好看,上去就嬉皮笑脸地道:“这位上神,我为何之前没见过你?”
青阙冷冷地看他一眼。
白惊月偏偏要跟着他,甩都甩不掉。
青阙不耐烦地道:“别跟着我。”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吧?”白惊月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
青阙不理他,继续往前飞。
白惊月追在身后,气喘吁吁还不忘说话:“你这个人,模样生得虽好,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高岭之花早晚是要冻死在高岭上的。”
青阙:“你说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