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十指相扣，让夙愿察觉到江绵雨体内没有了一丝该有的灵力。
只余下部分他根本控制不住的法力在横冲直撞。
夙愿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着江绵雨，着实把江绵雨吓了一跳。
他赶紧问道：“阿愿，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夙愿抓起他的手，“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你的灵力呢？”
江绵雨低下头去，不太敢正视夙愿，“我把丹元挖了，灵力没有了。”
夙愿怒问道：“你挖丹元做什么？”
江绵雨：“你从前的伤太重，一直醒不过来，我害怕你出事。”
江绵雨在心里想了想，告诉夙愿也好，总不能次次救了他还要挨他毒打，吃尽哑巴亏。
他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看着夙愿，“我将丹元挖给你了，这才治好了你的伤，替你恢复了受损的根骨。”
夙愿心里塌了一块，看着江绵雨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疯了……”
难怪，难怪他前些日子一醒来，便感觉从前失去的力量与修为都恢复了。
他只是闭关一日稍加修炼了一下，忽然一切突飞猛进如同神速，一天之内他的修为就踏破达到了踏破天道的境界。
难怪他嘴唇会突然变得乌黑，全因他得了江绵雨的丹元，如今已入魔三分。
看着夙愿在沉思，江绵雨心里害怕，赶紧道，“但是你放心，我现在修为还在，很快就会结出新丹元，也许以后修为会倒退不如从前，但我绝不会拖你后腿。”
说完他抬起手来，抚摸在夙愿结了霜的脸上，“阿愿，小时候是我没有出息，才会让你受人欺负，日日跟着我忍饥挨饿，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你。”
夙愿：“小时候？”
江绵雨放下手，牵着夙愿进了魔宫，“我慢慢跟你说吧。”
江绵雨靠在夙愿的怀中，很冰冷，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夙愿儿时的那段记忆被他师父所封印，直到江绵雨将一切告诉他，他才有了一丝丝印象。
加上体内有江绵雨的内丹，很快就将一切记了起来。
神生来就有记忆，他记得摔得脑浆迸裂的侍女用尽全力将他托举起来，递给江绵雨的模样。
也记起了江绵雨抱着他，带着他在小院中学步的样子。
他记起来江绵雨跪在长街上，一次一次出卖尊严去乞讨的日子。
夙愿从未觉得自己的心那么疼过。
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江绵雨脑袋蹭了蹭夙愿，继续道：“你记不记得，你十一岁那年曾去了魔界一趟，从魔兽口中救了一个人，那是我。”
夙愿不敢相信：“你说什么？那个人那时奄奄一息……”
江绵雨：“被我哥哥们打的，他们经常打我，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葬身在魔兽腹中。”
夙愿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
江绵雨掰开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两万年前的混沌大地，魔界与神界那一场交战，那个抱着小白兽，带着面具的人也是我。”
夙愿只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他惊愕地问道：“什么？那也是你？可那不是个哑巴吗？”
“我不敢靠近你，你那时是战神啊，六界都要顶礼膜拜的，而我只是魔界一个连活下去都需要阿谀奉承的人。
我怕自己说话会污了你的耳朵，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毁了你风风光光的一生。
我那时候是真的想过，只要你好，哪怕我们一辈子不能相认也没什么。
可我不知道麟炎那个畜生他会那样对你，我若是知道，那时我一定会抓住你，带着你走的。”
他看了一眼江绵雨身上的伤，只想重重甩自己一巴掌，江绵雨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夙愿眼泪瞬间决堤，“我那么对你，我禽兽不如，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江绵雨无奈地笑了笑，“从前将你救回魔界时，无数次我都想告诉你，可你对我向来抵触，哪一次不是冷冰冰，我那时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所以……”夙愿哽咽着道：“所以殒神涯下你并非路过是吗？”
江绵雨：“不是路过，只可惜我晚到一步，我到殒神涯时你已经被投下去了，我也只好跟着跳下去。
我在殒神涯下寻了好久才找到你，那时我在涯底也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是当时在涯底遇见了一个人，我们两人恐怕已经死在殒神涯底了。”
夙愿痛恨自己从前对江绵雨的所作所为，将他抱得紧紧的，“值得吗？”
“为了你，一切都值得。”江绵雨终于把憋在心里万年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从未有哪次觉得这么轻松。
夙愿道：“对不起。”
江绵雨以为自己听错了，早已习惯一切虐待的他，突然听到这三个字，有些不适应。
“阿愿，你别这样。”
夙愿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都是我该死，不管你要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是我欠你的。”
江绵雨摇着头，“不，你没有欠我，你之所以会走到今日，也是我害的，我那时嫉妒心太强，我……”
夙愿蒙住他的嘴巴，“别说了，都过去了。”
过去如同一块丑陋的疤，他不想去揭开。
江绵雨点了点头，“嗯。”
“阿嚏！”夙愿周身寒气，冷得江绵雨打了个喷嚏。
夙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温暖，赶紧放开他，一把扯过被子将江绵雨整个人裹得跟粽子似的。
裹完才把江绵雨抱入怀中，声音也恢复了那恍若隔世的温柔，“哥哥，还冷吗？”
还冷，但好了许多。
江绵雨笑道：“不冷了。”
长谈至深夜，江绵雨才睡着。
夙愿却一直睁着眼，在黑暗中两眼冰冷发着白光。
记起一切，除了知道江绵雨与自己的渊源外，更让他对神界的恨又深了不少。
夙愿一直想不通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是灰蓝色，为什么与他人的黑瞳不同？
原是被隐年上神挖了眼珠，他师父以四海灵气给他再造的。
他记起来了他母亲的侍女抱着他逃时说的话。
思绪回到两万五千年前，莫儿抱着刚出生的夙愿在七十二重天东躲西藏。
蹲在墙角看着不远处搜查的天将，莫儿提心吊胆的，生怕襁褓中的夙愿哭出声来，只好蒙住他的嘴巴。
天将走远后，她趴了下去，借着那足以没过膝盖的浓白云雾遮挡住自己，在云雾中一点点往前爬。
她边爬边压低声音气喘吁吁地道：“少主，你一定要记住，天帝为了夺你的命去复生他的儿子，他杀了邗丹将军，逼死了公主。
若少主能平安长大，一定要为枉死的将军报仇，为公主报仇，神界容不下你，奴婢一定会将你安安全全地送回海底去。”
小小的夙愿抓了抓她的头发，咧着嘴笑。
莫儿自然知道刚出生的夙愿听不懂自己的话，但夙愿生来就是神，他会记得。
她修为低下，兴许什么时候就会丧了命，担心自己无法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她只好现在告诉他。
将来夙愿长大时，他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莫儿原本想带着夙愿去找临朱，求临朱偷偷送他与自己回到海底，却不想在半路就被隐年上神发现。
那时的天门并不像如今层层把守，她没了办法，只能赌一把，抱着夙愿从七十二重天一跃而下。
夙愿飞升上神后也去查过自己父母的死因，也因此知道了白惊月和自己的联系。
但那时他太过天真，只觉得自己救了一条无辜的性命是行善积德。
他以为他的父亲真如天书阁中所记载的那样，是因为战后受伤太重所致的疯疯癫癫，失足坠下殒神涯。
他以为他的母亲是接受不了丈夫离世，这才在生下他后投入殒神涯追随邗丹而去。
所有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记载都被销毁得干干净净，留下的皆是伪造。
夙愿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命运待他从来不公。
他曾经那么努力想对所有人好，最后却不过换来一个惨淡的结局，生命中对他好过的人一个一个被夺走。
他恨自己当时年少无知太天真，才害死了自己的师父，才两次害死了灵愿。
夙愿抱紧了怀中的江绵雨，低头吻在他的唇上，“我现在只剩你了。”
他怎么也睡不着，江绵雨感受道自己被越抱越紧，险些喘不过气。
吓得猛然睁开眼，这才发现夙愿在看着自己，“阿愿，你睡不着吗？”
夙愿温柔地道：“我想多看一看你。”
江绵雨挣脱他的怀抱爬起来，燃了熏香，缭缭香雾催人发困。
夙愿不喜欢这种困倦的感觉，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哥哥，你点了什么。”
点完他才又钻进被子，“这是我问圣巫要来的熏香，她说能助眠，好了，快些睡吧。”
夙愿没多久终于也睡着，他梦见春日的花开了。
再醒来时，江绵雨捧着一碗热粥站在床前，“阿愿，你醒了？”
“嗯。”夙愿伸了个懒腰，洗漱过后捧过那碗粥。
“吃点东西吧，别总是饿着肚子。”江绵雨坐在他的腿上，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夙愿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
从前他觉得这东西恶心难以下咽，现在看一眼他只觉得泪就要涌出眼眶。
儿时他们经常饿肚子。
江绵雨不愿意让夙愿吃乞讨来的剩饭剩菜，但凡要到钱了，他便会去买来米为夙愿熬新的粥。
夙愿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正在熬粥的江绵雨，“我不要吃这个。”
江绵雨嗔怒道：“不吃你怎么长得大。”
“我全吃光了哥哥就会饿肚子，昨天我的小黄都饿死了。”
夙愿想起自己捡来的那只病殃殃的黄色狗崽子在昨天饿死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让哥哥也跟狗一样饿死。”
江绵雨哄骗道：“哥哥又不是狗，是不会饿的。”
七岁的他小手捧着粥碗烫得通红，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喂给夙愿，“等阿愿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
夙愿吸了吸鼻子，“好。”
忽然飘起大雪，江绵雨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高兴地抱起夙愿，“娘说只要下了雪，春天就快来了。”
夙愿歪着小脑袋，“春天是什么？”
他们一直被张升夫妇藏在自家小院中养着，不敢带出去。
三年里，江绵雨忘了春天的样子，夙愿不知何为春。
江绵雨想了一下，道：“春天会开很多的花。”
夙愿问道：“哥哥很喜欢花吗？”
江绵雨：“我也不知道，兴许喜欢，兴许不喜欢，但娘说春天来时，不止是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这夙愿突然笑了出来。
这对于多年未见过他笑的江绵雨而言着实太过诡异。
江绵雨看着他，一头雾水，“阿愿，你笑什么？”
“想起了一些往事。”夙愿道：“春天很快便来了，待花再开时，我们再成一次亲，上一次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我想真真正正的，娶你一次。”
江绵雨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叹了口气，“只怕这世间都会葬送在这一场寒冬之中了吧。”
夙愿道：“不会的，我会护好般音国，冬日结束时，我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