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镜子在夙愿眼中不是镜子,是破碎的江绵雨。
他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抱在怀中。
直到一夜过去,他才清醒过来,扔开那割得自己满手是血的碎片。
夙愿走到玄冰棺旁去,伸出温热的手掌贴在玄冰棺上,他们之间仅仅是隔着玄冰棺,却又隔着生与死。
夙愿耳朵微微动了动,察觉到魔界外有异动,大概是来求他想要飞升的天界人。
他戴上那个一万多年来时常戴着的丑陋面具,穿上黑袍,飞了出去。
乌琅望着夙愿飞远的身影,“这又是要去干什么坏事了吗?”
夙愿已经不穿白衣了,他心中的光亮已经彻底湮灭。
众人见夙愿一来,扑腾一声干干脆脆地跪倒在地,“魔尊。”
夙愿高高地立于半空,看着从前那些在风言风语中一同瞧不起他的人,如今却甘愿抛弃尊严出卖灵魂,只为了能飞升上神上仙。
他一言不发,张开手将所有人的魂魄全部收了后,开启了历劫路,乌云黑沉沉的,天空开始电闪雷鸣。
那阵势让六界颤动。
上万道雷电朝跪倒的人劈过来,夙愿轻轻松松便为他们化解所有劫数。
跪倒的人不过每人受了两三道威力不大天雷,便周身仙气四溢,瞬间觉得身体一轻盈,终于脱去了旧骨,成了上神。
他们不知自己只剩下一具贪婪无底的躯壳,感激地将头重重磕到地上,“多谢魔尊。”
夙愿没兴趣接受他们的感谢,转身就去了神界的焚神池。
他还要将这些魂魄先行炼化。
焚神池白惊月早就派重兵把守,夙愿出入一样毫无阻碍。
魂魄炼化后他第一时间便是赶回魔界修补江绵雨身上的伤。
夙愿掀开棺盖,看着静得如同睡着的江绵雨,低下头来吻了吻他,“哥哥,一切就快结束了。”
等修复好江绵雨身上的窟窿,他们很快就能团聚。
夙愿将魂魄放到江绵雨胸前的大窟窿中时,那窟窿渐渐长了肉。
谁知却在最后一个窟窿快长在一起时,江绵雨的胸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开来。
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撕的一般。
“怎么会这样?”夙愿试图阻止,却没有任何用,他暴怒地一拳砸在墙上。
江绵雨的胸膛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后,又开始剧烈燃烧起来。
是断魂剑阵的反噬,一旦魂魄试图重聚,尸体试图修复,便会触发反噬。
夙愿扑在江绵雨的身上,好不容易飞将那大火扑灭,他自己也被全身烧伤。
而他护在身下的江绵雨除了那张脸还完好无损外,整个人已经只剩一具白骨。
夙愿心中害怕,一把抱起江绵雨的白骨,飞到生魂花丛中去,果然他收放在花丛中滋养着的那上万把断剑早已经在方才也化成灰了。
他这些年努力帮助江绵雨凝聚魂魄,谁知江绵雨的魂还是在即将凝聚的一刻受到反噬,彻彻底底消散于世间。
江绵雨最终还是,连成为剑灵的机会都没有。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夙愿像被彻底抽空了力气,无力地倒在地上。
眼中的泪决堤而出,他紧紧抱住那具白骨,他知道,江绵雨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断魂剑阵是六界中最毒最恶的阵法,即便再神通广大,也难以将一切挽回。
夙愿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去屠尽六界。
但一旦夙愿松开怀抱,江绵雨的骸骨便又开始燃烧起来。
夙愿生怕自己连他的遗骨也留不住,只好紧紧抱着他,连手都不敢撒。
他终日抱着江绵雨的尸体发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绝望。
乌琅在魔宫外跪了一个月,从未见夙愿踏出魔宫一步。
即便夙愿已经不是他曾经的师兄,但同门情谊还在。
乌琅担心夙愿出事,以那微弱的法术催化将自己双腿冻在地上的冰后,一瘸一拐地推开魔宫大门时。
推开门的刹那,他只看到不远处夙愿满身是血,已经昏了过去。
夙愿怀中死死抱着一具尸体。
乌琅走过去蹲下身掀开夙愿的袖子看了一眼,吓得瞬间瘫在地上。
夙愿衣袖遮蔽下的手哪还是手?分明只剩白骨。
乌琅这才注意到夙愿怀中抱着的江绵雨,他身上的肉全是一片片贴上去的。
夙愿剐了自己的肉,敷在江绵雨的白骨上。
曾经夙愿断了一根肋骨,江绵雨将自己的肋骨给了他,如今江绵雨被焚得只剩白骨,他便将自己的血肉都给了江绵雨,夙愿想为江绵雨再塑肉身,只是悲痛交加又失血过多,他一时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乌琅又掀开夙愿另一只袖子,仍旧只剩白骨,双腿同样剐得只有骨头。
他从未见过这种骇人的事,但还是忍着害怕与恐惧,伸出手推了推夙愿,试图叫醒他,“师兄,你醒醒。”
没有回应。
乌琅生怕他死了,伸出手指探了探,夙愿气息微弱,只剩一口气,那口气随时会断。
乌琅在偌大的魔宫中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可救治夙愿的药。
他又不会半分医术,法术只能止住夙愿的血一时,却无法使他好起来。
“要是惊月在就好了。”乌琅叹了口气后,看着眼前的生魂花,心想死马当作活马医,顺手摘了一朵下来,“这花生得如此奇特,应该有些用。”
乌琅的双手一碰触到生魂花毒汁,就开始迅速变黑,火辣辣的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
他顾不得自己,摘了花瓣一瓣瓣塞进夙愿口中。
“师兄,你就先试试这花有没有用吧,要是没用的话……那我也没法子了。”
夙愿吞不下那花瓣,乌琅又只得将花瓣一片片放进碗中捣烂成毒汁,喂夙愿喝了下去。
生魂花每次都在夙愿临门一脚快跨进鬼门关时救他一命,如今也是如此。
夙愿喝下毒汁后,惨白毫无血色的脸总算恢复了一点点红润。
乌琅一见有用,又立刻摘了不少花将它一一捣碎成毒汁,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夙愿喝一次。
他本想出去找帮手带夙愿去七十二重天给医官医治,但他也知道夙愿是个多么恐怖的人,且不说别人会不会趁人之危要了夙愿的命,到时候万一神界遭殃,那就是得不偿失。
往好处想,如果夙愿不幸死了的话,六界或许就能重归于平淡安静。
可他毕竟是乌琅的师兄,乌琅不能毫不作为地看着他死。
他只能尽量去救夙愿,能不能活,就看夙愿的造化。
地上极其冰冷,乌琅想将夙愿抱去寝宫,但夙愿自始至终都抱着江绵雨,无论乌琅怎么扳他的手,都无法将他们两人分开。
乌琅身受重伤,法力早已在夙愿的一次次虐待中被废了个七七八八,要抱着两个人飞上最高处的寝宫,实在是难比登天。
他只好找来一根很长的绳子,飞上寝宫将绳子的一头系在柱子上,准备用另一头将夙愿和江绵雨绑在一起。
看着紧抱着江绵雨的夙愿,乌琅有些怕绳子将夙愿整个人骨头都勒散架。
他找了许久才找来不少棉花,用棉花把夙愿给裹住后,乌琅才开始用绳子将夙愿和江绵雨捆在起来。
结结实实地捆完两人后,乌琅飞上寝宫,一手攥住绳子便开始往上拉。
他使尽了力气,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手心被绳子勒进血肉中去,终于将夙愿和江绵雨给拉了上来。
乌琅解了绳子扔在一边,又将夙愿和江绵雨拖到了床上去。
雪白的床被夙愿的鲜血染得通红一片,乌琅只好找来纱布,将夙愿身上的伤给包扎好。
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他也快累晕了,坐在地上打着盹。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乌琅就从梦中惊醒,他又去端了一碗生魂花汁喂给夙愿。
“咳咳咳……”
夙愿被毒汁呛的一阵咳嗽,吓得乌琅退后好几步,这些日子让他从心底里惧怕夙愿。
幸好夙愿只是咳了几声,并没有清醒过来。
“真是,抱着个死人干什么?你抱着他就能活过来吗?”乌琅一手托着脸,看着已经有了意识夙愿,眼睁睁看着夙愿又把江绵雨抱紧了不少。
第二天夙愿猛然睁开眼,在看到自己在躺在床上时,下意识往四周摸了摸,“哥哥……”
找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江绵雨在自己怀中,他终于松了口气。
“师兄,你醒了?”乌琅困得眼睛险些睁不开,见夙愿醒了,他一手撑着桌子,试了许久才站起来,“我去给你端药来。”
夙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他落魄成今日的模样,麟炎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在夙愿心里乌琅这辈子只是麟炎的儿子,再也不是他师弟。
乌琅很快端了碗生魂花汁走过来。
夙愿一双眼漠然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将江绵雨护在自己怀中。
“师兄,来……”乌琅舀起一勺生魂画汁,送到夙愿嘴边。
“滚开!假惺惺!”夙愿一把挡开乌琅,将他手中的碗也一同打翻在地。
乌琅见他如此践踏自己的一番好意,终于爆发,看着夙愿骂道:“我明明救了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若非你是我师兄,你以为谁想管你的死活?”
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与劈头盖脸打来的鞭子,夙愿整个人毫无力气,自然也没精力跟乌琅计较。
他跟没听到乌琅的话似的,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指抚在江绵雨脸上,像是安慰孩童一般,声音温柔无比,“哥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一个比一个还没良心。”乌琅冲夙愿翻了个白眼,捡起地上摔碎的碗走了出去,不想再管他。
每一次乌琅端着生魂花汁踏进寝宫,夙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江绵雨护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江绵雨一辈子都活得自卑,到死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江绵雨狼狈的模样,更不想让任何人窥一眼他的宝贝。
乌琅将药碗递给夙愿,“先把药喝了再抱,没人抢你的。”
夙愿依旧不领情,拿起碗将碗中的生魂花汁泼到乌琅脸上,“还不快滚!”
乌琅擦了脸上的毒汁,气冲冲地道:“谁他娘的想伺候你!爷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