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月抱着追意去了常垠岛,两人站在灵愿的墓前。
白惊月看着墓碑,“嫂子,我带追意来看你了。”
追意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每年白惊月都会带她来这里祭拜灵愿,每次他们一来,乌琅不是不在,就是刻意避着他们。
追意拜完后,白惊月牵起她的小手就要走,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既然来了,都不打算见见我这个故人吗?”
这声音些许沙哑与哽咽,白惊月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转过身,是乌琅。
乌琅一身黑衣,站在阳光下,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脸上添了几分悲凉。
“你肯见我了吗?”白惊月才问完,乌琅便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白惊月颈间。
“惊月。”
白惊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抱得头脑发懵。
反应过来他也张开手抱住乌琅,打趣道,“多年不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还搂搂抱抱的。”
乌琅没有说话。
白惊月只觉得颈窝一暖,知道乌琅是哭了。
他抬手轻轻拍着乌琅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这些年都受了些什么委屈,告诉我,谁欺负你,我把他腿打断。”
乌琅抬起头来,两眼通红,“惊月,我有件事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不管你会如何看我,我都必须告诉你,我……”
“不许你抱我爹爹,父亲会生气的。”追意打断了乌琅的话,他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孩子。
两个大男人在孩子面前搂搂抱抱着实不成体统,他赶紧放开白惊月。
白惊月见他眼角还有泪,抬手给他擦去,“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嗯。”乌琅转过身,“跟我来吧。”
白惊月抱起追意,走在他的身后。
白惊月称帝后,乌琅不愿回神界,他便在常垠岛上给乌琅修了一座与玉虚宫一模一样的宫殿。
原本想将玉虚宫的侍女们也派来照顾他,可乌琅不愿意,此事也就作罢了。
走进宫殿,好些地方已经落了尘埃,乌琅从没有回来住过。
他宁愿睡在灵愿和他师父墓前,也不回来。
白惊月放下追意,“去玩吧,一会儿爹爹来找你。”
追意从前总是见白惊月经常站在玉虚宫大门外往里看,却又不走进去。
她一直好奇玉虚宫内究竟有什么,如今终于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宫殿,她自然想四处看一看,没多久便跑远了。
乌琅用了个除尘诀,将这宫殿清理了一遍后,才道:“此地简陋,委屈陛下了。”
白惊月对他这突然有些生疏的语气感到不适应,“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在泥里也能打滚,你跟我也这么见外吗。”
乌琅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坛酒来,递给白惊月,“尝尝,桂花酒,这是我自己酿的。”
白惊月不敢相信这个从前养尊处优,五谷不分的人还会酿酒。
他将酒坛打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白惊月着实不敢多喝,生怕乌琅酿出什么黑暗毒药来,只是浅尝了一口,口感却是极佳,嘴损如他,也忍不住称赞道:“真不错,没想到你酿的酒竟如此好喝。”
乌琅看着他,道:“从前你说过,若是哪一天能做个闲人,定要酿许多酒埋在月桂树下,喝它个地老天荒,可惜啊,闲人如今就剩我一个了。”
白惊月仔细回忆了一番,他记性不好,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说过这话,不过他倒是喜欢桂花香,想过把它酿成酒。
白惊月感叹道:“命运,半点不由人。”
说完又猛喝了一口酒。
乌琅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笑自己,笑白惊月,笑从前。
白惊月突然想起来方才乌琅要跟他说的话,“哥,你方才是要告诉我什么?”
乌琅看了一眼两人被身后的冷拉得长长的影子,“没什么。”
白惊月拍了他一掌,“你唬我啊。”
乌琅肩上有伤,被白惊月这没良心的一拍,拍得有些疼。
他缓了会儿才反问道:“不唬你你会来吗?”
“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来。”白惊月收回手,笑道:“咱哥俩,谁跟谁啊,只是我怕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每次带追意来祭拜完了就离开。”
乌琅见到白惊月高兴糊涂了,才想起来追意不知跑哪去了。
他正要去找,白惊月就道,“别管她,这孩子生性调皮,总爱捣蛋,估计这会儿藏在哪里去了,你就算去找也不会找到的。”
乌琅只好回来,与白惊月背靠着背喝酒。
乌琅总是看着地上的影子。
如今世间也不太平了,他突然问道:“惊月,你与师兄究竟是怎么了?为何神界与魔界会闹起矛盾来?”
白惊月道:“他屠了三十七重天,杀了好几个上神,我不能任由他胡闹下去,谁知去劝说无果。
他太过憎恨神界,便发兵攻打,我实在没有办法,与他打了起来。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他,可那些生灵他们是无辜的啊。”
白惊月这些年来一向不愿提起夙愿。
夙愿就像扎在他心间的一根利刺,每拨弄一次,窒息一次。
乌琅无奈地道,“你们一个是从小把我养大的师兄,一个是我的弟弟,如今闹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白惊月道:“我只希望他能想明白,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是非恩怨与他人无关。”
“我近来前发现仙界很多人对神界颇多抱怨,你回去找仙帝好好谈谈,这种时候,最忌二界心不齐,神仙二界从来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啊。”
乌琅说完喝了一口酒,酒气上头,脸颊有些红。
白惊月也有些醉意,“知道了,放心吧……你这酒,有些烈。”
“这么快就不行了?”乌琅转头看着白惊月,道:“不烈的酒,不叫酒。人不都是喜欢伤人的吗,越烈越好。”
白惊月满身酒气,抬手敲了敲乌琅的头,“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你一天天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乌琅无奈笑道:“白惊月,你是个聪明人,我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你清楚。”
白惊月少说也活了一万多年了,什么奇闻异事没见过?
世间事不就那样吗,总有些东西会在见不到光的黑暗中,悄无声息生长。
白惊月想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失去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的时候。”
白惊月问道,“你恨我吗?”
乌琅灌了自己几口酒,“恨啊,恨你时像卯足了劲,一拳打出去却偏偏落了空,后来就恨不起来了。”
白惊月心里无奈,“若你当初没有将我救回神界,若我没有抢了你的人生,你如今还会是从前那个骄傲的太子,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不提了,都过去了,我这些年也想开了。”
“命中注定的不会有结果,我没有输给谁,我输给了天注定啊……哈哈……”乌琅眼中映着金碧辉煌,映着身后的天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两人喝到半夜,喝得烂醉,躺在冰冷的地上睡了过去。
常垠岛夜间冷得可怕,睡了没多久便将白惊月冻清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同样躺在地上的乌琅,乌琅倒是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是这些年早就习惯了。
白惊月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一把捞起乌琅,将他抱去了床上。
给乌琅盖好被子后,才想起来追意不知跑哪去了。
他在宫殿里寻了许久,终于看到追意。
她蹲在墙角,与白日里跑出去捉到的一只小灵兽玩得正起兴。
白惊月也不想扰了她的兴致,又回去正殿中抱着酒坛喝酒。
边喝着边想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事。
喝完后,他去了寝宫,坐在床边,两手撑着脑袋,看着乌琅,骂道:“你这倔驴比我还倔,回七十二重天不好吗?非要在这里受苦。”
乌琅梦中呓语,“惊月……惊月……我……”
白惊月笑他傻,趴在床边,本想睡一觉,可常垠岛着实冷得他睡不着。
神不怕冷,但他身体不好,不太能受得了寒。
冷了许久白惊月打了个喷嚏。
他常年劳累,困得极了,只好将乌琅踢到一旁去,夺过乌琅的被子。
他心虚地看着乌琅。
自己抢了原本属于乌琅的人生就罢了,如今连他的被子也抢了。
着实令人不耻。
白惊月醉得不轻,随时能倒下去睡着。
他又醉得有些疯魔,还偏要一本正经地拜一拜乌琅,“哥,你不怕冷,你就委屈一晚,被子先让给我,明日一早我必定还你。”
神经兮兮地拜完后,白惊月总算满意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将乌琅踢到床的一头,他自己睡在另一头。
白惊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梦中他抱着一个满脸鲜血淋漓的死人。
他无望地抱着那个人,撕心裂肺喊道,“你醒醒,我带你回家……我娶你,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天色才微微亮,白惊月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吓得满头都是细密的汗。
看来是近来太过劳累,休息不好所致。
乌琅还未醒来,白惊月翻身便看到他睫毛上结了层白白的冰霜。
兴许是梦中哭了,常垠岛夜间又过于冷,因此结了霜。
他爬起来后,替乌琅盖好被子。
看着乌琅如今失意的模样,白惊月心里也无比挣扎痛苦,他在这个世上对不起太多人。
有一天,乌琅会后悔吗?
后悔遇到他。
后悔把一切给他。
白惊月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乌琅惊醒过来,一把拉住他,“惊月!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惊月闻声,坐在床边,看着乌琅,“那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嗯。”
乌琅看着白惊月,眼里万般不舍。
白惊月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温暖。
他知道不该耽误白惊月,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目。
过了许久,白惊月觉得乌琅应该是睡着了,便走了出去。
他转身的瞬间,没看到身后人眼角滑下了两行泪。
“嘶——”
乌琅忍着痛坐起来,两眼看着白惊月远去的背影。
若他们不生在帝王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