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月趴在倾华宫中,满脸沮丧。
青阙以暴力将仙界收复后,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他端来一碗莲子羹。
白惊月全无胃口,伸手将青阙递过来的东西推开,“我不饿。”
青阙将莲子羹放到侍女手中,蹲下身来看着白惊月,“你怎么了?回来就没见你开心过。”
白惊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青阙屏退侍女,偌大的倾华宫中,只剩他和白惊月两个人。
见无人后,白惊月卸下防备,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两行泪从眼中滑下。
青阙见他这模样记得更加慌了,赶紧伸手替他将眼泪擦去,“乖,不哭了。”
他越是安慰,白惊月越是难受。
白惊月平日里嬉皮笑脸,若非彻底崩溃,极少会哭。
他抬头看着青阙,“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要任由夙愿使这世间生灵涂炭吗?可我也做不到对他喊打喊杀,他变成今天这样子,全都是因为我们。”
青阙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道:“惊月,我们回九十九重天去,从此以后不再管这世间事。”
“不行。”白惊月拒绝道:“我做不到……可我又能怎么办……”
青阙怕他吃苦,偏又劝不了这个倔驴。
将白惊月哄睡着后,他去了魔宫。
夙愿靠在玄冰棺旁,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并不欢迎青阙,“你来干什么?”
经过这些事,青阙对夙愿早已没了从前的恻隐之心。
青阙语气中带愤怒,看着夙愿:“站起来!”
夙愿不想搭理他,“滚!我不想看到你。”
“站起来!”青阙一把将夙愿从地上拉起来。
夙愿被他这么一拉顿时怒火中烧。
两人打了起来,险些将魔宫都给拆了。
夙愿修为虽已快和青阙旗鼓相当,但到底还是不及。
他落了下风,青阙狠狠踹了他两脚,又抽了他几鞭子。
“惊月对你有所顾虑,但我不是他,你从前怎样待他,我便怎样让你还回来。若你往后再伤他分毫,我绝不放过你。”
夙愿嘴角都是血,白发亦沾染了些鲜血。
“不放过我?你以为你是谁?”他看着青阙的目光里都是恨意:“你才是最可恨的人,你分明知道一切,你知道他父亲夺去了我的一切,但你仍旧心安理得地装作不知道。”
青阙从来不想提及这些事,“我不是六界中人,你们的一切恩怨与我无关。”
夙愿将嘴角的血擦去,讽刺地道:“好个与你无关,你撇得真够干净的!若不是你多加阻拦,他早该死了,他才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人。”
青阙反问道:“哪怕没有我,你问问你自己,你会让他死吗?若不是你,惊月没有遇见我的那一万多年,他又怎么活得下来?”
夙愿极不耐烦,“怪我当初瞎了眼!”
青阙一把抓过夙愿的手,将他的衣袖撸了上去,露出夙愿手臂上发着金光的天罚死印。
这印记,与青阙腹下的,与麟炎手心的一模一样。
“滚!”夙愿一掌将青阙打开,一副别挨老子的模样。
青阙道:“哪怕你不愿意承认,在我之前为他扛天罚扛了一万年的人是你,只是因为你是天命之人,所以天罚降到你身上时并不会要了你的命。
你并非不在乎他的死活,你自己也知道错的不是他,又何必非要与他走到这个地步?”
青阙一护起犊子来是非不分。
夙愿向来最恨他这模样。
夙愿怒道:“就算做错的不是白惊月,可我沦落成今日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他,我是不会亲手杀他,但我所受过的苦,他一件也别想逃掉。”
青阙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杀心,下意识拿出把刀,握在手心。
“你想杀我?”夙愿一阵冷笑后,才道:“杀了我,他也就死了,来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青阙比谁都清楚夙愿说的不是假话,夙愿一旦死了,白惊月也就死了。
刀还握在手中,青阙视线绕过夙愿,看了一眼玄冰棺中的江绵雨。
夙愿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阙原本想看一看他是否还有救,这才发现江绵雨魂魄已经散得干干净净,大概是真没救了。
见他还看着江绵雨,夙愿顿时像炸了毛的猫,夺过鞭子朝青阙抽去,“再看本座挖了你眼睛!”
青阙站着一动不动,让他抽了两鞭子后,才夺过那鞭子焚烧成灰。
这点痛对经常在轮回时受凌迟的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一般,“我打你,是因为你伤了他,受你这一鞭子,就当还了这些年欠你的,将来若你再对他做出什么,我必不会饶你。”
夙愿只觉得可笑, “笑话,本座需要你饶吗?”
青阙看着气急败坏的夙愿,突然想起什么来,他道:“倘若你真恨这世间,以你如今的能力,即便将六界毁灭,也不过是很轻松的事。”
他在故意刺激夙愿。
青阙巴不得让这世界化成灰,好寻个理由带着白惊月远走高飞。
夙愿哪里不知道青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会着了他的道,“我不是你的棋子,我偏不如你的愿,我要让你们永远痛苦下去。”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明白,他一心想的都是怎么保护好你。”青阙想起白惊月这些年没日没夜内心中的挣扎,便觉得不值。
他讨厌这种揪心日子。
他不想再逗留下去,转身便飞走。
每次看着夙愿他的心里同样像压了座山,青阙并不白惊月轻松多少。
但今日以后,倘若夙愿还执迷不悟,那么再见时,不是夙愿死,就是他亡。
青阙没飞出多远,一道雪亮的闪电朝他劈来。
他反应极快,以自己手心的闪电劈了回去,一声巨响在天空中响起。
他正要回七十二重天时,耳边又响起天道的声音,“别忘记你该做的事。”
青阙不愿理睬它,不管天道说什么,他只当做没听到。
在天道眼中,夙愿是它造出来最完美的人,而白惊月是十恶不赦,是负面的夙愿。
对天道而言,白惊月不过是夙愿那最不能提及的一部分,他与夙愿就是同一个人,让白惊月死了,便能让夙愿获得新生。
可在青阙眼中,白惊月就是白惊月,夙愿就是夙愿,他们两人是绝不能混为一谈。
青阙走后,夙愿拿出一把刀,他撸起袖子,将手臂上发着金光的的天罚死带着血肉印割了下来。
他并没有后悔曾经救白惊月,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因为白惊月自己所受到的一切伤害是无法磨灭的。
将带着血的刀扔去一旁后,夙愿坐到了玄冰棺旁。
看着棺中的江绵雨,他越看越是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夙愿忽然想起一万多年前自己曾为江绵雨作过画。
他四处翻找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而那旧魔宫中,全都是江绵雨从前画下的夙愿。
夙愿颤抖着手拿起纸笔,想给江绵雨作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下笔。
江绵雨在他心中的模样无比清晰,可当他落笔时,又会记不得江绵雨究竟长什么样。
他每日都在找复活江绵雨的办法,每日都喝得烂醉。
春天很快就来了,魔界依旧被厚厚的冰雪笼罩。
夙愿有时会将江绵雨从冰棺中抱出来,带着他坐在他曾经种下的合欢树下。
初春的风带着寒气,夙愿的怀中却是无比温暖。
夙愿喝得烂醉,醉得他以为江绵雨还活着。他轻轻吻在江绵雨的额头上,“哥哥,春天来了。”
他为江绵雨换了一套新的婚服,这才抱着江绵雨一同躺入冰棺里去。
万年玄冰棺冰冷刺骨,夙愿知道江绵雨不喜欢冷,将江绵雨紧紧圈在怀中,生怕会冻着他。
酒醒他又从玄冰棺中爬出。
好不容易清醒些,又开始了灌自己酒,非要每一刻都把自己灌得烂醉不可。
他看着棺中的江绵雨,提起笔,在纸上写道:
吾看花落附土垣,此情诉与红尘间。
生来愿携君相老,所思皆是旧时颜。
爱恨半生终难全,江畔孤鸯啼寻鸳。
绵绵相思无穷远,雨中求尽来世缘。
风过三途天复寒,月到忘川几番圆。
鸿雁不识离人面,天上人间聚首难。
忽起相思执画笔,丹青未成泪湿衣。
入骨万年空成怨,春来不见旧人还。
一点残红枝头老,寥寥落尽谁人怜?
君赴黄泉我白发,看尽沧海桑田花。
夙夜相思铃入棺,愿同吾兄葬悲欢。
写完落笔,他又躺去了冰棺之中。
他要静静地等着他所恨的所有人,无休止地厮杀,杀到一个人也不剩。
到那时,他再将江绵雨复活,这世间所有讨厌的人不复存在,便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两人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几年后,下一场天罚将至,青阙又不得不投入轮回道中去历劫。
走时他抱着白惊月,“等着我。”
白惊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伤才刚好不久,神界便大乱。
这些年神界飞升了不少上神,他们常与白惊月针锋相对,数落白惊月当年心狠手辣的罪状,指责他不配为君。
白惊月渐渐地成了众矢之的,他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他当年带兵攻上神界的时候,他就知道。
妖界派兵来援,为了不连累妖界,白惊月却将妖王之位传给了赤宛,让自己与妖界彻底划清界限。
白惊月无心与众神再争斗,这些年因为夙愿的事,他心力交瘁,累了。
他静静坐在帝位之上,听着外面的兵戈相接的声音。
传令小神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哭着求道:“陛下,咱们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白惊月不为所动。
偌大的太衡殿中往日人头攒动,就算是在昨天,也还有七八个上神,今日也就只剩那么几个人。
除了侍女与传令小神外,留下的上神竟只有三个。
白惊月看了一眼他们,语重心长地道:“大家都离开了,你们三人也走吧,没有必要在此陪我送命。”
“臣不走!”长乐上神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凭什么!神界若不是有陛下,早就已经被魔界吞并了,他们早就死了,怎会有今日,竟还敢恬不知耻的在殿外叫嚣。”
看着长乐,清言与悦铃三人,白惊月想起从前自己经常与他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又经常一起去干坏事的日子来。
他们那时互相嫌弃,如今在众神都叛变的节骨眼上,还在的,却只有这三个人。
乌琅早就说过会回来,这都十几年了,也不见个人影。
白惊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他们觉得,是我欠了他们,那就让他们来讨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