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能救的人都救回来后，白惊月该做的事也都做完了。
他终于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直直地从天上坠了下去。
“白惊月！”赤宛睁开眼的一瞬间便看到白惊月从天上掉下来，他赶紧飞身去接住白惊月，“你怎么样了？”
白惊月目光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搜寻，语气无力：“我……我没事，追意……追意哪去了？”
沧海抱着追意拨开人群走到白惊月面前来，“陛下，小公主没事。”
追意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白惊月，挣开沧海的怀抱一下子跑过来抱住白惊月，“爹爹，你吓死我了。”
白惊月被追意这么一抱，呛了一口血，咳嗽半天满脸通红，痛苦至极。
沧海赶紧把追意抱开，“小公主，让你爹爹歇息一会儿。”
夙愿的记忆还在不断涌来，从他出生之日起发生的一切，慢慢越来越多。
白惊月忍着身体，心里，脑海里的三重剧痛爬了起来，又试了一遍，试图将青阙和乌琅救回来。
仍旧没有用。
他才明白过来，即便他再怎么厉害，能救回的只有那些想活下去的，以及魂魄还活在过去的人。
对于那些魂魄彻底散去，注定永世不得超生的，还有不想活的，他无能为力。
他救不回青阙，是因为青阙一半魂魄在他体内，救回青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乌琅却是因为彻底地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在殒神涯底时，回光返照之际，他用自己仅存的神识，将自己在过去的魂魄全部散去。
神体成灰，魂魄散去，乌琅又没有不死不灭之能，即便所有人都能回来，他也是彻底回不来了。
白惊月血气冲上脑海，终于晕了过去。
天地在毁灭中初分，再无从前的那般井然有序。
神鬼仙妖魔人全部挤在这一片大地上，乱哄哄的。
就算这些人再也没了夙愿的威胁，还是随时会因为争夺领地与食物资源大打出手。
后来大地逐渐成了六个区域，各界人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区域中。
虽然大的摩擦可免，但边界战火也是常年不息。
白惊月整日与夙愿过往的那些记忆作斗争，从前总是活蹦乱跳的人，而今像一根将死枯朽的木头。
他消沉下去，再无什么心思去管发生了什么。
记忆越来越复杂，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白惊月渐渐神智不清起来。
直到记忆追溯到了乌琅那一段时，他更如坠进地狱里一般。
他亲眼看着过去的一切发生。
看着从前在自己面前永远骄傲不服输的乌琅被逼着跪在雪地中。
看着他被夙愿挖了眼睛，被活生生撕了脸。
看着他在夙愿的地狱结界中被所有人欺负；
看着他被一个又一个人扒去衣服；
看着他被最脏的东西狠狠贯穿；
看着他因为反抗被打到耳朵听不见；
看着他被折磨到失心疯……
这些蒙上鲜血的过往似乎就在白惊月眼前发生，可对于过去的事，他只有无能地看着，什么都阻止不了。
“都怪我……”白惊月如同疯了一般，捡起石头就往砸自己头上狠狠地砸，“都是因为我……都怪我……”
满头青丝瞬间成了白发，他将自己脑袋砸得鲜血淋漓，“是我害了所有人……都是我……”
白惊月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杀……夙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我……”
“哈哈哈……”
夙愿一生的悲剧是因为他，青阙回不来是因为把魂魄给了他，乌琅被折磨致死是为了替他还债……
他能恨谁？
他又有什么资格恨谁？
所有的，全都是因为他。
白惊月跌倒在地，一边承受着那些记忆，一边撕心裂肺地哭。
他忘了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没日没夜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往下掉。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持续了多久，好像期间有人去劝过他，都被他发狂赶走了。
终于，备受折磨几天几夜后，已经憔悴不堪的白惊月彻底地疯了。
白惊月发了疯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赤宛和萧聆听到消息后，派了不少人去寻他，但白惊月似乎在这世间彻底地消失了。
“你们是怎么照顾天帝的，都他娘的干什么吃的！”赤宛暴怒一脚踹在一旁照顾白惊月的几个小神身上，直将人踹到吐血。
“妖王……”小神们不敢反抗，赶紧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我们也不敢靠近陛下啊，陛下那些日子不是大哭大喊，就是大笑，一旦有人靠近便发了狂似的。”
小神们面上虽恭顺，心里却都在抱怨。
不远处站着的几名上神更甚，他们并不关心白惊月丢了，见赤宛发火，早已经在心里骂了起来，“妖界人从前就是低眉顺眼的畜生，陛下当年不过是给了他们几分好脸色，如今蹬鼻子上脸逞什么威风？”
赤宛目光猛地一下向那几名上神看去，上神们并不畏惧他，其中一人反而冲他翻了个白眼，“妖界人而已。”
俗话说近墨者黑，白惊月脾气爆，但凡跟他有点交情的就没哪个脾气好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带坏的谁。
“妖界人怎么了？你以为你神界的多高贵？”赤宛早看这些人不爽，那个白眼更是激怒了他，飞身上前就一脚踹在那翻白眼人的胸口。
上神没想到他真会动手，躲避不及被踹倒在地上，上神低声抱怨道：“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想不到却这般粗鄙！”
赤宛： “白眼好翻吗？还不滚出去找人！”
“你！这是神界的区域，你一个妖界人在这逞什么威风？”被踹的上神不满，平日被白惊月恐吓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看妖界人的脸色？
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妖王，自认高高在上的上神们也不怕他。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一旁的人赶紧将那上神拉了出去，“这妖王跟陛下可是有交情的，犯不着跟他急眼，这要是陛下回来了，吃亏的到底还是咱们。”
萧聆一脚跨进临时搭建的营帐，便看到赤宛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以为赤宛是急的，赶紧走过去安抚下赤宛的情绪，“阿宛，你别着急。”
赤宛两手插着腰，语气焦躁，“这片大地原本就鱼龙混杂，什么肮脏的人什么腌臜东西都有，他又疯疯癫癫的，如今更是生死不明，这我怎么能不担心！”
萧聆道：“我已经把仙界人全部派出去找了，鬼界人也已经在帮着找，你别着急。”
“你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你不懂这世上有多少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这些年都成什么样了，要是再出点什么事，那……”赤宛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一名小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看到人顿时又暴怒。
“看什么看，爷好看吗？他娘的一群废物东西，再看眼珠子给你挖掉，还不快出去帮着找！”赤宛又一脚踹过去，将人踹翻，“若是天帝找不回来，本王将你们碎尸万段！”
“是是是……”小神们被赤宛踹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平日里赤宛脾气虽也不算太好，但总不至于这般火爆，他那么凶看得萧聆有些发愣。
萧聆好不容易才拉住时刻都想打人的赤宛，“咱们也跟着出去找找，光在这里发脾气也没用。”
赤宛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
一路上萧聆都看着赤宛心事重重的，“从前你不是不喜欢天帝吗？”
“是不喜欢，他爹杀了我所有的族人，但冤有头债有主，麟炎死了此仇便了了，毕竟与他无关。
麟炎当年犯下这些罪过的时候，他都没出生，那时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他又能阻止什么？”
赤宛想起从前在魔界时，白惊月刚刚化了人形，满脸天真，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跑，问这问那对一切都好奇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白惊月素日里是混球了些，可他也没爹没娘什么都没了，就连青阙也死了。
如果我这个仅存于世的故友都不管他的死活，谁还能管他？神界那些破烂杂碎吗？别看那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希望他早点死。”
“唉～”萧聆对白惊月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当年在悟罪之地时，他犯浑总揪着人打，虽说经常惹事，但到底本性不坏，别人不惹他他也不犯人。
就算后来白惊月成了人人惧怕的暴君，他也还是相信白惊月坏不到哪去。
“快些走吧。”赤宛加快速度飞出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找，找了整整两年。
白惊月就像是在这世界蒸发了一般，毫无踪影。
赤宛和萧聆没找能找到白惊月，倒是在一片云朵上看到了刚刚凝聚魂魄的青阙。
赤宛对青阙有心理阴影，更不想看到这个在白惊月面前人模人样，背着白惊月就下手狠毒的人，便远远地站在一旁。
萧聆赶紧飞过去摇了摇青阙，“神君！醒醒！”
“惊月！”青阙猛地坐起来，看到眼前人是萧聆时，眼神落寞下去。
他赶紧问道：“你们都没死吗？惊月呢？他怎么样？夙愿没伤到他吧？”
萧聆叹了口气，道：“天帝救回了我们，后来……他就失踪了，我们找了两年，至今也没能找到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青阙一手撑在云层上爬起来，两指抵于眉心，试图与他当年给白惊月的那一半魂魄产生共鸣，搜寻到白惊月的所在之处。
可当他寻到那一半魂魄就自己身上时，那一半魂魄若夹带的记忆也随之狂涌而来。
不用谁再说，青阙已经知晓了一切。
担心了那么多年的事，还是发生了，青阙从头到脚凉到心尖，“都怪我，在最难的时候没能陪在他的身边。”
当年白惊月知道一切发疯前，就已做好去死的准备，因此忍着痛将青阙的那一半魂魄分离出去了。
若非如此，青阙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能重回世间。
青阙这么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打击，他瞬间头脑发懵，险些站不住。
“神君！”萧聆眼疾手快扶住他，“天帝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青阙哪还听得进去旁人的话，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快些找到白惊月。
白惊月失踪这两年来，指不定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受着苦，青阙想也不敢想。
若是白惊月正常也就罢了，就冲那暴脾气，也没人敢欺负他。
可白惊月疯了，一个疯子，在这个动荡的世间又如何能保护自己？
青阙跟着所有人找了大半个月，还是没能找到。
只在一处悬崖发现了他当年给白惊月的极乐弓。
他两三步上前去抓起极乐弓逼迫它现原形，巨大的青龙盘亘在悬崖上，它不敢直视青阙。
“连个人都保护不了，留你何用！”青阙一把抓起它的尾巴，将它狠狠摔打了无数次。
直到青龙全身骨头寸寸断，哀哀嚎着满身是血，青阙才将它丢下山崖。
他担心白惊月跳了崖，将青龙扔下去后自己也纵身一跃跟着跳下去。
青阙刚复生不久，修为也是微不可计，就这样跳下去，若是山崖深些难保不会活活摔死。
赤宛和萧聆只好赶紧追着跳下去，悬崖下迷雾重重，除了尖锐乱石上带着血以外，根本就没有人。
这些日子以来，青阙每时每刻都在找，从未有过停歇。
找的时间越久，失望就越大，天上地下就快要翻遍了，依旧没有找到白惊月半个影子。
凡人区域。
狭小的笼子中，长长的锁神链将一只全身血淋淋的猛兽缠得死死的。
四肢被锁链绞住拉开，无力地趴在笼中，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刀口，新伤旧伤数也数不清。
皮毛被人割得稀稀拉拉，东一块西一块，带着湿漉漉的鲜血，身后的翅膀也被人生生割了下来，
那身皮毛原本是漂亮的白色，却因为常年流血而染成了恐怖的红褐色。
它是凡人区域中，部落里的十几个猎手外出打猎时带回来的。
大家看它长得奇奇怪怪，寻了两名过路神仙来看了一遭。
那两名神仙只道此为难得的异兽，给了这群凡人几条锁神链，说怕它伤人，务必要将其关在笼中。
此兽也就看着长得凶猛，实则很温顺，除了会耷拉着耳朵低低哀嚎以外，也不咬人，每天趴在地上，眼睛里的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即便它有时候发疯了也不会伤人，只是将头一遍遍地撞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