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月看着乌琅的背影,伸出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如果没有他,乌琅如今一定还是那明媚如风的少年郎。
白惊月追问道:“哥,你恨我吗?”
乌琅没有回答他的话,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山林之中。
直到白惊月离开了常垠岛,乌琅才停下步子,“恨,怎么不恨?”
“可我又能恨你什么?恨你让我失去一切,恨你让我一无所有,恨你让我什么都没了之后,让我一个人冷冰冰地活下去吗?”
乌琅想来想去,这才发觉自己实在太过无理取闹。
他坐在树枝上,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只埙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似乎穿透在过去。
白惊月垂头丧气地坐在早已经修起来的倾华宫中。
鹿鸣听说他回来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
白惊月看着宫门外与侍女们打闹的追意,对鹿鸣道:“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缺少了些什么?她爹当初十七岁就飞升上神,可追意这都几十年了,怎么还跟人界三四岁的孩童一般?心智不长连个子也不长。”
“夙愿毕竟只是个例。”鹿鸣道,“莫说几十岁这样,许多上神几百岁不也还是个三四岁一般的孩童吗?”
“也是。”
鹿鸣这么一说,白惊月这才觉得正常多了,他笑了笑,“毕竟我当初也是几千年才化出形来。”
夙愿就像沉重的枷锁,每每提起他,白惊月眸子都会沉了许多。
几十年了,到如今夙愿也还是不愿意见他。
白惊月叹了口气:“我听探子说夙愿新修了一座魔宫,多年闭门不出,也不允许旁人进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青阙有鹿鸣的记忆,鹿鸣同样有他的记忆,他比谁都清楚,天帝欠夙愿的远不止白惊月知道的那些。
他不希望提起,亦不希望白惊月知道。
鹿鸣抓住白惊月的手,道,“惊月,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吧,毕竟这是他的选择,好与不好,我们都不要再介入他。”
白惊月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可追意总不能一辈子不认他这个父亲。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白惊月心如一团乱麻,不敢再去想。
追意调皮得厉害,趁白惊月与侍女们都没注意到时,竟偷偷溜下界去玩。
溜下界去也就罢了,不过是年幼无知,可她却在人界掀起了几场灾难。
白惊月派了巡界使与探子一同去找,终于在人界找到她。
她又趁探子与巡界使分心时,偷偷跑掉,这下是真的连踪影也没了,翻遍五界,所有人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连根毛也没找到。
白惊月听到时气得直跺脚,一口老血哽在心头:“报应,她一定是我的报应!”
鹿鸣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找。”
就剩下三个地方没有找过,魔界,青阙谷,常垠岛。
白惊月心中有愧,害怕魔界的每一寸土地,因此让鹿鸣去了魔界,他自己去青阙谷与常垠岛看看。
鹿鸣飞入魔界,魔界守卫们不再像从前那般看到他人耀武扬威,个个面上紧绷,听到有人飞来一脸惊悚。
鹿鸣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这些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将凌跃捉了来,“几日前可曾有一个孩子来过魔界?”
“孩子?”凌跃一头雾水,“这魔界哪有什么孩子?”
鹿鸣一把扔下他,生怕追意去了新魔宫,又问道:“你们魔尊呢?”
凌跃猛摇头,“魔尊的行踪又不是我一个下人能探知的,不过他两天前好像出去了。”
鹿鸣:“去了哪?”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听着这三个字就够让人心烦,鹿鸣没耐心与他说下去,只好自己去找。
夙愿看了一眼那厚脸皮跟着自己的孩子,极不耐烦,见她一靠近自己,他就冷冷地道:“滚开!”
那语气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追意一听脊梁骨发寒,只敢远远躲在一旁看着他。
追意第一眼以为他是白惊月,但夙愿人太冰冷,连周围花草都冷得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追意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不是白惊月。
夙愿远远望着常垠岛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追意躲了许久后,她壮了壮胆子,迈出小短腿走到夙愿旁边。
夙愿依旧毫不留情地怒喝道:“滚开!”
追意心中有些惶恐,但在七十二重天常年肆无忌惮,早就练就了比别人更大的胆子。
她努力踮起脚,仰起起头看着这个白衣人,“你为什么长得跟我爹那么像?”
夙愿不搭理她。
追意又问了许多问题,问得夙愿烦了,手中亮起一团银白的光,想将这聒噪的孩子除掉。
白惊月看到常垠岛不远处亮起的光,当即飞奔过去,“夙愿?”
夙愿扔出手中那团光,冲着追意的头砸下去。
幸亏白惊月及时赶到,将追意抱在怀中,他人被夙愿那团白光结结实实地击中,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白惊月顾不得擦,蹲在地上紧张地看追意:“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有。”追意摇了摇头,转身指着夙愿,“你敢打我爹爹!”
“呵!”夙愿冷哼一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后,转身就要走。
“夙愿!”白惊月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
“若我方才晚来一步,追意是不是就死在你的手上了?她是你的女儿啊!”
夙愿无论面上,还是心里,都如同毫无波澜的死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白惊月一眼,眼中都是冷。
如今夙愿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毕竟连口口声声爱他的人都是害他的罪魁祸首,更何况白惊月这个从前撒谎成性的人。
夙愿一把推开白惊月,朝着魔界飞去。
白惊月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追意上前来拽了拽他的袖子,“爹爹……”
“爹爹,他是谁?你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
“我也不认识他。”白惊月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后,将追意抱起来。
常垠岛就在眼前,岛上葬着这孩子的母亲。
来都来了,白惊月带着追意去了灵愿墓前。
追意看着墓碑上的字,问白惊月:“灵愿是谁啊?”
白惊月撇过头去,不敢面对也不敢看:“你的娘亲,追意,跪下去,拜一拜。”
追意这一次竟听了白惊月的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后才起身走到白惊月身旁,牵着白惊月的手,目光却在注视着墓碑。
白惊月看到乌琅在不远处,朝他喊了一声,“哥,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了。”
白惊月灰头土脸地抱着追意回了七十二重天。
他心疼这个孩子,从前不管追意干了什么坏事他都舍不得罚,这一次却罚她面壁十日。
追意眼泪汪汪,企图博取同情心:“爹爹,追意错了,你别罚我!”
“你知不知道若我晚去一步……”白惊月有些暴躁,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罢了,这一次必须罚你,往后不可再擅自离开七十二重天,知不知道?”
追意噘着嘴,委屈又可怜:“知道了。”
追意嘴上说知道,还没认罚转头就跑去抱住鹿鸣的腿,“父亲,爹爹要罚我。”
鹿鸣毫不留情:“该罚!”
追意没了办法,只得乖乖去认了罚。
鹿鸣看着每日被这孩子气得七荤八素的白惊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受着吧。”
“年纪不大鬼主意却不少,一天天换着各种法子来气我。”
白惊月抱怨了几句后,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受的伤不轻,只好又唤了沧音来。
夙愿回了新魔宫,换了一身红衣后,又坐在冰冷的笼子旁边。
这些年他过得异常痛苦,他是爱江绵雨的,可惜爱这个人他便对不起了死去灵愿,这些事一天天如同心魔纠缠着他。
时间越久,他越矛盾痛苦,越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恨死了江绵雨,又希望还能回到般音国那些日子。
魔界从前也有白日,如今终年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新魔宫中燃着几盏灯,灯光昏暗,看东西也不够真切。
夙愿从前厌恶黑暗,如今才明白,唯有黑暗才能容许他安心藏身。
他打开笼子将自己也一同关在其中,手指抚上江绵雨冰冷的脸颊,“你以为你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江绵雨,你还不清的。”
夙愿指尖过处,江绵雨的面上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还冰冷。
夙愿躺了下来,伸出手抱住江绵雨的尸骨:“天黑了,你该彻夜取悦本座了。”
他日日如此,如同疯魔一般,火气上来总要骂一骂这个死了的人,撕烂他的衣服,甚至拿出鞭子来狠狠打他,踹他。
直到发泄够了,气撒够了,才又开始悔恨,耗用神力将江绵雨身上的伤口治好,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新的红色喜服。
夙愿时而拥着江绵雨,时而又将他摆弄一番,将江绵雨摆出抱着一个人的姿势,然后钻进这个死得凉透了的人怀里。
他窝在江绵雨怀中,蜷缩成一团,声音哽咽:“哥哥,阿愿陪你一起,我们一起下地狱,一起万世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