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阙将白惊月的心脏换回去,将碎魂取出去的不久后,白惊月就已经记起来一切。
他起初心里总会排斥青阙,每天都在期盼着鹿鸣回来。
直到全想起来,他才慢慢接受鹿鸣就是青阙的现实。
这两百多年里,白惊月与青阙一直聚少离多。
他只知道青阙总要离开他一段时间,却不知青阙还在无休止地替他去历劫。
白惊月早已不是当初那疯疯癫癫的少年,青阙抱了他好一会儿,像抱着只软绵绵的小兽。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白惊月双手抱住他的腰,慢慢回应。
许久后,两人才放开彼此,相视一笑。
巡界使慌里慌张跑来,见了他们恭恭敬敬地问候了一声,才递出一封信,“陛下,这是魔尊命人送来的。”
“夙愿?”
白惊月伸手接过那封信,让传令小神退下后,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
打开后手又僵住。
时至今日,天帝对夙愿的那些伤害,白惊月还是不敢去面对。
这两百多年,夙愿于白惊月而言,一直都是扎在腐烂血肉中的尖刺,白惊月不敢触碰,不敢提及。
青阙知道的远比白惊月多太多,他明白白惊月心中的害怕,便伸出手将信从白惊月手中接过。
信上只写着两个字:来见。
“来见?”青阙看向白惊月,问道:“惊月,你要去见他吗?”
白惊月又将信拿回来,细心折好后放入了乾坤袖中去,他声音有些颤抖,“自然去,总要面对的,逃不了。”
青阙:“那我陪着你去。”
白惊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青阙,“我一个人去。”
“可是……”
白惊月前些年不管不顾受过的伤太多,加上后来一直都活在自责之中,只余下一身病骨,身子早已经不行了。
虽他修炼的那些邪术也强大得令人可怕,可要是夙愿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你怕他恨我,对我做出什么事来是吗?”白惊月摇了摇头,笑道:“他不会的,我信他。”
青阙轻轻握住白惊月的手,久违的暖意传入心里,“你失去的也不比他少,那些坏事不是你干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惊月,放过你自己吧。”
白惊月突然笑了,边笑边颤抖,笑着笑着险些痛苦,“是啊,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我的人生也跟着死了。”
青阙又抱住他,“你还有我。”
白惊月叹了口气,“你一个人过了太多年,不染尘世,没有牵绊,你不懂的。”
青阙正想说什么,白惊月已经掰开他的手。
白惊月:“青哥,世间有很多东西比爱恨中重要。你也早些回倾华宫去,追意这些年总在念叨着你,我要去魔界了。”
说完转身而去。
“惊月!”青阙抬起来想抓住他的手只抓到空气。
白惊月这些年变了太多。
青阙能替他一次一次地扛劫数,可他无法让白惊月减少心中自责。
他收回半空之中什么也抓不到的手,看着白惊月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白惊月一步步到如今的境地,他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青阙倾其所有去保护,最终还是只能看着白惊月一个人,走上一条也许再也无法归来的路。
白惊月连天将也没带,独自一人就到了魔界。
魔界守卫们个个耷拉着头,白惊月施施然自半空落地时,他们也没有抬头,声音空洞无情,“天帝。”
周遭死寂。
毫无生气。
“都是死人!”白惊月反应过来,心里有些膈应,心道:“夙愿成魔尊之后怎么总爱鼓捣这些死人?看来他是真的变了。”
旧魔宫就在不远处,夙愿端坐最高处,听见风声的细微变化,他缓缓抬起眸子,看着走进魔宫的白惊月,“来了?”
“嗯。”
离得太远,白惊月勉强看清了最高处的夙愿。
夙愿依旧是一身白衣,面容即便如今再看,白惊月心里也不禁触动。
他与从前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双眼扫过的地方会立刻冷下来。
他方才看了白惊月一眼,白惊月衣服上便开始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
白惊月迟疑片刻,道:“你这些年一直不愿见我,如今却派人送信去七十二重天,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偶然想起当年来。”夙愿苦笑了一下,目光又冷起来,看着白惊月道:“我知道会来,但没想到的是你一个人就来了,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白惊月道:“若你真要杀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夙愿上一刻还在魔宫最高处,听白惊月说完话后,立刻就瞬移到了白惊月眼前。
白惊月双眼微眯。
夙愿在他面前站定了许久,白惊月才终于敢正视他,“夙愿,别来无恙。
“跟我来吧。”夙愿将手背在身后,转身前看了白惊月一眼,白惊月脸上也开始结了薄冰。
两个面容相似的少年,皆着一身白衣。
不同的是,白惊月一身白衣飘然,迈开步子便如一朵盛开的莲。
夙愿一身飞肩束腰长袍,腰间一如往昔,缀着那串小银铃铛,银白护腕,一头长发高高束起,英气冰冷。
白惊月做了两百多年的天帝,当他走在夙愿身后的时候,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像个青涩孩子,夙愿比他更有那种由内而外的王者气势。
白惊月自己也清楚,他除了幸运些,哪里也比不上夙愿。
两人越走,前路越黑。
直到伸手已不见五指,夙愿才冷冷问道,“你还怕黑吗?”
白惊月道:“这些年,习惯了。”
夙愿足底开始生出一朵朵发着蓝白色光芒的莲花来,勉强照亮了前面的路。
白惊月借着那花的微弱光芒,终于看清了周遭,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站着无数耷拉着脑袋,手握长枪的守卫。
白惊月心里捏了把冷汗。
夙愿:“都给本座抬起头来!”
夙愿弹了个响指,守卫们猛然抬起头来,“见过魔尊!”
声音毫无生气,他们所经过的这一路上全是死人。
夙愿停住步子回过头来,看了白惊月一眼,又回过头去,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尽头。
夙愿手一挥,魔界两百多年的永夜终于结束,天霎时亮了起来。
白惊月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这一路的黑,突然的亮堂让他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眼前云雾骤起,不远处有一座精致的白色亭子,白玉桌上放着酒。
他跟在夙愿身后,踏踩着云雾走过去,默默地坐下来。
夙愿以术法操控酒壶悬飞起来,倒了两杯酒。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白惊月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惊月。
白惊月勉强也能算是半个大夫,更何况鼻子灵,从第一滴酒倒入白瓷酒杯中的时候,他就知道,夙愿给他那杯下了剧毒。
夙愿自然也明白自己瞒不过白惊月,他就想看看白惊月会怎样应对。
两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白惊月并没有推脱,笑了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夙愿这一次亲自再给他倒了一杯,依旧是剧毒。
白惊月同样饮尽。
没多久他已腹中烧痛起来,面色苍白,脸上冒着冷汗。
夙愿递给他一块手帕,语气关切,面上终于露出微笑,“擦擦血吧。”
白惊月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疼得厉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七窍流血。
白惊月伸出手去有些困难,一双手一直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抓住夙愿给他的手帕,“多谢,你还和从前一样,对人总是那么细心体贴。”
夙愿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记得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见白惊月抬手困难,半天也没能将脸上的血擦去,七窍流的血就要滑落到白衣之上。
夙愿站起身来,走过去,拿过那块手帕,冰凉的手指抬起白惊月的下巴,“你说你都多大了,这些事还自己做不了?”
白惊月仰起头,任由夙愿替他温柔地将脸上的血擦去。
他尽力让自己地声音不显得虚弱,“不是做不了,是我就快要被你毒死在这里了。”
夙愿:“知道是毒你还喝。”
白惊月待他将自己嘴角又溢出的血擦去后,才问道:“你下的那是什么毒?竟这般厉害,告诉我,下辈子……我也要毒你一次……”
夙愿耐心地解释道:“此毒名万人怨,是将数万只以鹤顶红为食的毒蛊虫养在人的脑中,它们会在二十年内,一点一点将人蚕食干净,只至只剩一张人皮时,再将蛊虫捉来取了舌头,晒上一年,研磨成粉末,便成了万人怨。”
白惊月嫌弃道:“想不到你我多年未见,一见面就如此盛情款待我。”
夙愿收起帕子,终于暂时将白惊月脸上的血擦干净了。
他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去,又继续倒了一杯酒,他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似乎在试那毒酒还剩多少。
满意地将酒壶放回白玉桌上,夙愿将酒杯再次推到白惊月面前,“不多了,喝完它吧。”
白惊月眉头紧皱,全身剧痛得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了,口鼻之间都是血腥的味道,他摇了摇头,粗喘着道:“酒量不好,喝不了了。”
夙愿站起身,隔着白玉桌端起那杯酒凑到白惊月唇边,“来,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