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事情，以林家父子突然暴毙结束。
林家七进七出的宅子里都是白皤，红花绿树上都用白纸白纱缠绕，远远看过去，林家像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
莫暝也来了，送上了一份丰厚的奠仪，他一向很大方。
他也不贪，只想要林家的船队和水路，至于其他的东西，留给林家的妇孺吧。
他的怒气还未消，甚至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原本也是想要赶尽杀绝用以泄怒，但这件事做起来，难免不会引起甘云的注意。
引来了甘云，可是个大麻烦。
像是在回应他的心声，甘云来了。
深蓝色让他的皮肤更加的白皙，映衬着一双眼睛如寒星、如深潭。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没有人气。
站在一片白中间，如玉雕刻而成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到有几分出尘脱俗的仙气。
或者说……
不是活人了。
莫暝查到了，甘云虽然明面上听了丞相的话，但私下还在查那个国子监的小妾明雪。
甘云和他都是一样的人，都像是海里的鲨鱼，一丝血腥味就让他们紧追不舍。
可惜……
甘云，这次追错人了。
莫暝忍不住笑了出来。
甘云也看了过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身上有一把匕首，上面刻着“莫信”两个字，才从河道里捞上来。
这把匕首非常锋利，即便在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依然能随意割断任何东西。
上面的“莫”这个字，让甘云分外在意，莫信像是个人名，又像是一个忠告。
虽然的调查受挫，但他也能推断出，这些事情除了莫家，长安城里，还有哪家人有这个能力做的出来呢？
可他没有证据，只能试一试。
虽然这一试，也会暴露自己。
莫暝耐着性子在灵堂里表演了半天，此刻已经不耐烦，想出去，甘云偏站在门口。
只要丞相放弃了这个人，那就是他的鱼肉。
“甘大人！”
莫暝很恭敬向甘云行礼，脸上带着例行笑容。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甘大人，上次在丞相府一见如古，一直都再想和大人见面，可惜大人公务缠身。”
甘云面色平静，淡淡的回答。
“莫信。”
莫暝的笑容凝固了一秒，很快又融化了，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样子回问。
“什么？”
甘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解释。
“不要相信那些，我没有那么忙，想要见我，随时都大理寺等你。”
话是在普通不过的话，但在莫暝耳中，已经有了另一番含义。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寒光，脸上还带着笑。
甘云抿紧了薄唇，迎上了他的目光。
又一次。
他们都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
莫暝上了马车。
“去见丞相。”
丞相刚刚写完字，墨还未干，旁边的香炉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
他知道莫暝喜欢这些，他便会在莫暝的时候准备这些。
在旁人看来，以丞相这种身份做这种事，有点讨好的意思，但在丞相眼中，这不失为一种浪漫。
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一种讨好。
莫暝说明了来意：甘云一直在私下调查小妾明雪。
他本以为丞相会惊讶、会愤怒、会尴尬，没想到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是装的？还是老了，反应变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丞相慢慢的喝茶，他不但知道甘云在调查明雪，还在调查莫家；莫暝当然也不让人省心，但最少做到了没有反咬。
这些人，都在他羽翼之下，也都在他养蛊的罐子里。
“可他调查出什么了吗？”
他已经活了五十多岁，勾心斗角的时间几乎都是甘云年纪的两倍，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莫暝淡淡的笑着，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那么，不杀甘云？”
丞相看着他，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每次抬眼看人的瞬间，都会有一种让人心颤的妩媚。
看着看着，丞相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宝物都不及这双眼睛的万分之一。
美人，真是世间的宝藏。
“还没有到时候，甘家人不能这样就被杀掉，那太可惜了。”
莫暝没有说话，垂下眼睛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知道丞相在想什么，有时候他既觉得恶心，有觉的好笑。
丞相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莫暝就忍不住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解释一遍。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莫家的代掌门里，你会排在最后一位呢？”
莫暝抬眼看了看他，有些自嘲的回答。
“我年纪最小、资历最浅。”
丞相摇了摇头。
“因为你不会选人。”
他看到莫暝的眼睛里发出了淡淡的光，知道自己吸引住了这个年轻人，心里顿时有些开心。
“你不会选要杀的人。想要登上高位，就一定要会选这种人，让他为你做事，让他为你付出一切，承受一切，最后悲惨的死去。”
莫暝心中冷笑，默默喝茶。
丞相继续往下说。
“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你要杀这个人，就要把他的价值榨出来。”
莫暝摇了摇头。
“甘云？”
丞相笑了。
“我做到这个位置上，手上从未沾血，但每上一个位置就会有一具尸体，死一个人，升一个官。”
莫暝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丞相还在笑。
“他们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因我而死，还以为是为了他们心中的理想而死。”
他拍了拍莫暝的手。
“但是不要杀人。年轻人，杀了人，便回不了头了。”
当然，丞相也不会让甘云继续调查下去，这是个敏锐又执拗的人，在把利牙完全拔掉之前，不能任由他野蛮生长。
次日，甘云接到了丞相的密令，即刻出发，秘密抓捕一个通缉的江洋大盗：小东。
说是秘密抓捕，其实算是半途交接，会有人把小东护送到指定位置交给甘云。
这个人，就算是甘云抓捕的。
甘云很震惊，也很犹疑。
他本意是想调查莫暝，首先便是那积善堂，要是这么一走，至少也要一周，如果莫暝有什么问题的话，这一周完全就能隐藏起来。
但是丞相的另一番话让他动了心：复爵路上，只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头衔可是不管用的；这个小东明里是大盗，实际上是人贩子。
如果抓住他，又从他身上破了大案，复爵有望。
说不定，明年就能在复爵名单上。
甘云决定接下来。
出发之前，他又去了档案楼，翻看关于贩卖人口的卷宗。
这种记录不少，小东的名字也在其中。
翻看到最后一个卷宗，甘云发现上面贴着“未破旧案”的字样。
他饶有兴趣的打开，是一桩“逼良为娼”案。
这个案件的记录很奇怪，时间、地点都记录的很模糊，只知道这个案子涉及面不小。
里面还夹杂着拐卖幼女，甚至还有一批女孩子失踪，年龄大都在3-8岁之间。
还有一张在这个案件中的死亡人的名单。
甘云一边看一边皱着眉，这个案件记录的如此随意，就算是狄仁杰在世也难断。
就在他准备合上案卷的时候，忽然发现里面还夹着半张碎纸，看着笔迹和墨的颜色，应该是同一时间。
甘云手抖的几乎拿不住，上面有一个名字，刺痛了他的眼睛：甘南。
从上面残缺的信息，联想到甘南被革职削爵的理由，他心里闪过了一个炸雷。
甘南可能有命案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