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珞听哒哒的马蹄声,就赶紧把衣服从树枝上扯下,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
伸手妥当之后,她才走到河边,抬眼望去朝必勒格望去。
只见必勒格骑着枣红马飞驰而来,瞧见她时,他一手拉住缰绳,一边对她挥手。
他担心坏了,等自己捧了一怀的果子回来时,却发现去取水的沈嘉珞还没回来。
不带多想,他骑上枣红马便朝河边飞奔而来。
看见站在河边的她,他的心陡然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当必勒格看见她身后还有个靠着树休息的男子时,他的笑意凝固脸上,眼睛眯了眯,褐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冷硬的光。
他使劲在枣红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枣红马吃痛,更加卖力地跑起来。
“吁!”必勒格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向了沈嘉珞,装作没有看见沈嘉珞身后的男子。
赵佑岱看着对自己敌意十足的陌生男子,也并不在意,低头抿唇一笑 。
必勒格步子垮得极大,两步便来到了沈嘉珞跟前。他低头看了一眼散乱的头发和明显湿着的衣服,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沈嘉珞身上,又伸手拈去了粘在沈嘉珞头发上的水草。
必勒格做这些动作极为自然,沈嘉珞似乎也习惯了,就任由他给自己拈水草。
望着两人的举动,赵佑岱不知怎地,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他轻轻阖上了双眼
等把沈嘉珞收拾得稍微顺眼一些了,必勒格才带着些许不悦开口道:“明月,不是让你来取个水吗?怎么搞得那么狼狈?还有那位是?”
提到赵佑岱时,必勒格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敌意。
他状似不经意地朝正在闭目养神的赵佑岱飞了一记眼刀过去,没想到赵佑岱此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顿时让必勒格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嘉珞倒是没听出到必勒格语气里的弯弯绕绕,想到自己今日的壮举,她带着傲气,笑嘻嘻地说道:“必勒格,我告诉你,我刚刚救了人呢!”
一边说,沈嘉珞朝赵佑岱扬了扬下巴,对必勒格示意道:“兰长青就是今天我下河救上来的,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沈嘉珞十分得意,像极了一头骄傲的狐狸,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
一听她的话,必勒格心头顿时火起,他使劲拍了沈嘉珞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长没长脑子啊?你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今天是你运气好,不然人没有救上来,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了!你怎么这么能逞强呢!爱做英雄是吧,你瞧见有几个英雄是有好下场的?”
沈嘉珞一边捂住头,一边听着必勒格像连珠炮一样的话,她有些呆了。她与必勒格相识那么久,他对她都是温声细语的,何时这么凶过她?
沈嘉珞还想争辩几句,只是必勒格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她不想再拔虎须了,于是乖顺地立在一旁,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赵佑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像是一张单薄的纸一样。
沈嘉珞有些担心地瞧着他。
他对必勒格拱了拱手,带着十足的诚意说道:“这位仁兄,今天多谢明月姑娘相救,不然兰某定要淹死在这河里了。”
随即像是站不住似的,赵佑岱的身子趔趄了一下,眼见就要往地上倒去。沈嘉珞一慌,跑过去想扶住他,必勒格却抢先一步,步子一跨,将赵佑岱结结实实地揽在怀里。
只见赵佑岱倒在必勒格怀里,一脸无措,而必勒格稳稳托住了赵佑岱,不过必勒格的脸色既尴尬又别扭。
将人接住后,他一施力,就将赵佑岱放开,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地立着,脸色都极为精彩。
沈嘉珞看着两人,顿时笑开了。她拍着手,对必勒格打趣道:“必勒格,想不到你还会怜香惜玉呢?”
一听这话,必勒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带着些威胁说道:“住嘴,莫要说了!”
说出去,九王子的名声不是全毁了吗?
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顿时一阵恶寒。
赵佑岱刚被一个男子搂在怀里,这下又被松开,顿时也觉得脸上很是挂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尴尬。
沈嘉珞这时候才收了笑,她看了一眼天色,出声询问:“兰长青,你可是一个人出来游历的?怎么这么久不见人来寻你呢?”
这样一问,必勒格也开始打量着赵佑岱。
风一吹,赵佑岱又咳了几声,“不错,兰某这次是独自一人出来游历,没想到会这般坎坷。”
刚死里逃生,赵佑岱也有些后怕。
他这样不断咳嗽,沈嘉珞也起了些恻隐之心,何况这个人还是她救上来的。
本着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沈嘉珞出声提议:
“兰长青,你跟我们一同回去怎么样?一人游历虽然能增长见识,但是遇到意外也无人能搭手,何况你如今刚遭了一难,需要好生休息。”
沈嘉珞一脸诚恳,赵佑岱倒是有些始料不及。
他在心里嘀咕道,这姑娘,心还真善。
必勒格的脸色却又黑起来了,他对赵佑岱一无所知,要是他瞅上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嘉珞,那可不行。他不能引狼入室!
见必勒格想出声反对,沈嘉珞赶紧截胡,对着必勒格笑着说道:“必勒格哥哥,今天就让兰长青跟我们回去怎么样?也让他见识一下若尔草原的风土人情。”
一声“必勒格哥哥”倒是令他心情舒畅。
不过这是原则问题,他不为所动。
一见形势不对,沈嘉珞拉住必勒格的袖子,又出声劝告。沈嘉珞对必勒格的性情颇为了解,对他喜欢听什么话一清二楚,她看菜下碟,一番折腾下来,必勒格的神色松动下来。
对沈嘉珞的请求,必勒格一贯是不懂拒绝的。她这番攻势下来,必勒格败下阵来。
有他看着,料赵佑岱也不敢做些什么。
要是他心怀不轨,他有的是法子收拾赵佑岱。
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太过轻信,于是他粗声粗气对赵佑岱说:“你跟我来。”
赵佑岱又咳了几声,迎着必勒格的虎脸和沈嘉珞的笑脸,他一时怔楞,摇摇头说:“我好像还没答应。”
沈嘉珞立刻板起脸说:“你怎么这么呆啊?非要一个人在这草原上游荡,你知道这晚上有多危险吗?我告诉你,有吃人的狼哦!”为了凸显骇人的氛围,她还顺带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姿态。
赵佑岱终于不咳了,他笑着说道:“明月姑娘,你倒是比狼可怕一些。”
没等沈嘉珞做出什么动作,他跟着必勒格走了过去。
两人走得有些远,远到沈嘉珞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赵佑岱清瘦挺拔如青松,而必勒格高大健壮,像草原上经风的树,但无论如何,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英俊的男子。
一时也听不见两人的密谈,沈嘉珞托着腮帮,望着草原上悠悠吃草的牛羊出神。母亲就出生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虽然她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但是听父亲和乳娘提过,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既温柔婉丽,又善解人意,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好的女子了。父亲每次说起母亲,一贯严厉的他,眼里也盈满了温柔的光。
只是她与母亲没有缘分。
“明月,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呆?走吧,回去了。”必勒格走过来,一把把她拉起来,她看见了必勒格身边的赵佑岱。
还没等沈嘉珞问,必勒格又出声道:“兰长青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必勒格语气里没有了那股子冷意,但是眼神里还透着探究。
沈嘉珞一向不管这么多,这是她第一个救下的人,她怎么说得带回去给舅舅他们也看看,毕竟口说无凭嘛!
更为重要的是,她忽然间生出一种感觉,如果今日与赵佑岱分别,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而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赵佑岱倒是十分客气,他对两人拱手道谢:“今日多亏明月姑娘相救,又得到必勒格王子的邀约,兰某甚是荣幸,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见王子两字,沈嘉珞抬头看了一眼必勒格,感受到她的目光,必勒格也看了她一眼,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将那些有可能萌芽的不轨之心就此扼杀,这样赵佑岱才算是一个安全的人。
沈嘉珞很不理解必勒格搬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必勒格比她年长一些,性格也稳重,这样说想必有自己的道理,她也没有再多问。
回程时,必勒格本来觉得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很是尴尬,但是当看到赵佑岱和沈嘉珞站在马身边时,必勒格联想起两人共乘的场景就更加不悦了。于是不待沈嘉珞反对,他将沈嘉珞扔上马之后,也迅速翻身上马,对着沈嘉珞羞红的脸,嘿嘿笑了两声,就踢了一下马肚子,将赵佑岱甩在身后。
赵佑岱看着那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眼底说不清楚有什么情绪。草原的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冷战,就将那些旖旎神思甩在了脑后,还是换一身干衣服比较实在。
他也迅速上马,追赶已经跑出一里地开外的两人。
比起早晨出去时走马观花的悠然,回来时必勒格几乎是在狂奔了。沈嘉珞身上的湿意和她那发白的脸色把他的心吊得高高的。不止是他心疼,沈嘉珞的舅舅阿尔斯楞要是看见沈嘉珞成了这个样子,脾气上来了,必然是要向他问罪的。
阿尔斯楞一生气,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什么王子。
怀着这样的心思,一行三人花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阿尔斯楞的蒙古包外边。
沈嘉珞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等必勒格伸手扶住她,她便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边用手指着阿尔斯楞的蒙古包,一边朝着才刚刚下马的赵佑岱扬起笑脸,“兰长青,你瞧,这就是我舅舅的家。”
兰长青朝着她的手看过去,几顶白色的蒙古包临河而置,蒙古包外面有男男女女在忙碌着,而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正朝着沈嘉珞挥手。
沈嘉珞朝着妇人跑去,嘴里喊着:“萨仁,萨仁,我回来了!”将两人甩在身后,看着沈嘉珞这幅模样,赵佑岱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必勒格看着沈嘉珞一蹦一跳地跑过去,眼里透出宠溺的光,想起了身边的赵佑岱,他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对赵佑岱说道:“兰兄弟,请吧。”
沈嘉珞窜到萨仁身边,将她扑了个满怀,萨仁早就习惯了沈嘉珞对她的亲昵,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摸,萨仁才察觉到沈嘉珞今日的不对劲。
头发散乱,衣服也有湿意,而且她还披着必勒格的外袍。
萨仁眉头一皱,关切问道:“小姐,怎么弄的?为何穿着必勒格王子的衣服呢?”
沈嘉珞只好解释了一通,说完之后,冷风一吹,她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萨仁见状也不再追问,推着沈嘉珞去换衣服。一路上,沈嘉珞都嚷嚷着自己救了个人,于是等沈嘉珞换好衣服去见舅舅时,蒙古包里的人全都在打趣她。
沈嘉珞没来的时候,必勒格换好衣服,带赵佑岱去见了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为人爽直,一听是赵佑岱沈嘉珞救上来的人时,开怀大笑几声:“明月还真有她母亲的风范!”
于是阿尔斯楞就将沈嘉珞父母那一段往事全给倒了出来。
只是听到最后,赵佑岱的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必勒格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就转移了话题,“阿尔斯楞,兰长青今日才落了水,赶紧让他喝点酒,吃点肉暖暖吧。”
阿尔斯楞才如梦方醒一般,拍了拍大腿,带着两人往蒙古包里走去。
阿尔斯楞当赵佑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因为赵佑岱是沈嘉珞救上来的人,就将两人的位置安排在一起,草原是不大讲男女有别的,这样的安排也无可厚非。
沈嘉珞受了众人的打趣,在赵佑岱旁边坐下,看着烤好的羊腿肉,沈嘉珞食指大动,撕下一块羊肉就开始大快朵颐。她把在梁朝学的规矩,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当一块羊腿肉咽下肚后,沈嘉珞才得空看了一眼身边的赵佑岱,他盯着那烤得油光四溢的羊腿肉,眼里却全是为难,盯了许久,他还是没伸手去拿。
沈嘉珞凑过去问他,“兰长青,你怎么不吃?你不饿吗?”
赵佑岱极其为难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吐出几个字来:“我不吃羊肉。”
沈嘉珞听了十分吃惊,她又追问道:“你来草原,不吃羊肉,那你吃什么?”
赵佑岱嘴角抿起,颇为无奈地说道:“我都带着干粮的,只是都放在马背上了,谁知道那马跑了。”
提起那匹马,赵佑岱一贯平静的面容也出现了裂痕。
沈嘉珞不由得对赵佑岱肃然起敬,她压低声音道:“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准备的游历者,也幸好你遇到的是我,你等着!”
沈嘉珞提着裙子就走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赵佑岱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这个女子,与他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她不像端庄的皇姐,也不像普通的闺阁女子。
不一会儿,沈嘉珞像个兔子一样溜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随即就递给了赵佑岱。
她又凑过来说:“这是上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做的糕点,你尝一尝,这可是我存的私货,别人我都不给他吃的!”
虽然做出一副护食的样子,可是将糕点递给自己时,没有半分犹豫。
赵佑岱拿过糕点时,脸色依旧十分平和,只是他的心里早已泛起乐了涟漪。
人声喧嚷中,他凝神看着正在在忙着吃肉的沈嘉珞,一时晃了神,这小姑娘,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怎么这么会心疼人呢?
必勒格虽然一直在和众人欢饮,但是却时不时注意着两人。他也挺想跟沈嘉珞坐在一起的,但谁让他是九王子呢,就得是座上宾。
看着赵佑岱一直没动酒杯,必勒格心念一动,拿起酒杯朝赵佑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