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婉奉了德妃之令来寻赵佑岱时,他尚未醒来,季安正打了盆水准备为赵佑岱擦脸。
见长公主来了,季安连忙放下帕子行礼,赵佑婉示意不必多礼,并让季安将帕子递给她。
于是在季安惊诧的目光中,赵佑婉拿着帕子细细擦拭起来。
长公主与六皇子真是姐弟情深,在宫中,能这般对六皇子的人,不多了,季安看着两人想这般想着。
赵佑岱似乎醉得极深,一动不动,只是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不知梦到了什么事情。
能是什么事呢?她轻轻叹息。
沾了凉水的帕子在脸上擦过带来一阵清凉,将赵佑岱从深深的梦魇中拖出,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脸上轻柔拂过,他一下子将手抓住,似乎在抓住某个遥不可及的人。
“别走……”赵佑岱轻轻喊了出来。
赵佑婉突然被赵佑岱握住了手,心却忽然间乱了起来。小时候皇弟与她关系亲厚,也曾牵过手,只是懂事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这般亲密过。
他的手又热又烫,贴在皮肤上像是烧红的烙铁,赵佑婉唤了季安过来帮忙,又轻声哄诱,赵佑岱才松开手。
波折过后,赵佑岱许是酒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就望见了脸色绯红的赵佑婉。
“皇姐,你怎在这里?”赵佑岱语气里还有些迷糊。
赵佑婉忙从床上起身,站在了一米开外,将脸别开,轻声开口道:“六皇弟,母妃有些事想与你说。你梳洗好后,便随我一道去罢。”
说完,赵佑婉转身就走到了外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手上发红的痕迹,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许是听见德妃有事相告,赵佑岱很快便收拾妥当从内室走出。居丧期间,他穿了一袭深色的袍子,神情肃穆,满目哀愁,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弟,终是不见了。
见他迎了上来,赵佑婉收敛神色,与他一道往德妃住的清心殿走去。
德妃进宫早于良妃,在皇后进宫不久后便被皇帝看中选进宫中,一年之后生下赵佑婉长公主。只是宫中传言德妃与皇帝关系并不亲密,自从诞下长公主后,便再无所出。德妃素来不喜与妃嫔交往,偏生与良妃投缘,两人结成了手帕交。因这个缘故,赵佑婉与赵佑岱也情同姐弟。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到了清心殿。
走进去时,德妃正坐在贵妃椅上,眼神慈爱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佑岱拜见德妃娘娘。”赵佑岱跪在地上向德妃请安,德妃见状忙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与赵佑婉一起将赵佑岱扶起。
“佑岱,你这是做什么?见我还需行这样的大礼吗?”德妃有些不解。
“皇弟,你快起来。”站在一旁的赵佑婉也出劝解。
“不,娘娘,您让我多行几个礼。就,当作是替我母妃受了罢。”
赵佑岱依旧固执不起来,又跪在地上了行了好几个大礼。
见他坚持,德妃也不再多说,示意赵佑婉也退开,走到贵妃椅上受下赵佑岱的礼。
唉,她止不住叹息。
“佑岱,你的心意兰玉妹妹会懂的,起身罢!”德妃让赵佑岱起身,又让宫女为两人搬来椅子。
落座之后,德妃屏退宫女,清心殿内只余三人。
见德妃行事如此谨慎,赵佑岱知道肯定是有要事,他暂时压下心中翻涌的愁绪,安静等待德妃开口。
“佑岱,有件事兰玉妹妹想必瞒了你多年,今日也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德妃叹了一口气,将往事慢慢说出。
赵佑岱神色凝重,却一言不发,默默听着。
可是当德妃说到“你还有一个同胞哥哥”时,赵佑岱惊诧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娘娘,您说我还有一个同胞哥哥?”
“母妃,你说的可是真的?”赵佑婉也一脸不可置信。
两人的反应都在德妃的意料之中,她摆摆手,让两人坐下,又继续说了起来:
“当年兰玉诞下的是双生子,宫中素来忌讳双生子,说是对国运不利,只能留下一个。但是兰玉不愿,她怀胎时便请可靠的太医来看过,得知是双生子后,便开始计划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出宫去。当时兰将军也对朝堂斗争多有厌倦,正打算归隐。于是生产当日,兰玉便让我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出宫,交给了兰将军,带去了南陆县养育。为了封锁消息,兰家从此再未返回上京……”
听到此处,赵佑岱已是泪流满面。当他以为自己在世上已茕茕孑立时,却得知自己还有骨肉相连的手足。
他伸手将眼泪抹掉,对德妃重重磕了三个头。
“娘娘之恩,佑岱与兄长没齿难忘。”赵佑岱的声音在清心殿回荡,德妃走到跟前将他扶起。
“佑岱,如今你母妃已逝,虽说对外声称死于疾病,只是你我都应该明白,宫中的生死背后,有多少肮脏龌龊。你是兰玉的儿子,也该为她讨个公道。只是如今你羽翼尚未丰满,就算查出背后之人恐怕也无法手刃仇人。不如先去寻你兄长,再从长计议。”
德妃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与赵佑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重重点头。
望着眼前的德妃与赵佑婉,这两个眉目相似的女子,都对了濒临深渊的自己伸出了援手。
这份恩情,他永生难忘。
从清心殿出来,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间风云突变,墨云翻滚,眼看有一场暴雨袭来。
赵佑岱却毫不在意,依旧踏着步子往前行进,已经经历巨变的自己,还会畏惧区区一场雨吗?
哗哗哗……
豆大的雨珠砸在赵佑岱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为他增添了一抹冷厉。他不疾不徐地走着,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喊声:
“皇弟……”
他转过头一看,赵佑婉撑着一把伞在站在雨雾中站着,一脸焦急地看着他,见他回头,赵佑婉的脸上浮起了笑意,朝赵佑岱走过来。
“皇弟,眼见下雨了,你怎么连把伞也不带。”赵佑婉有些嗔怒,将伞递给他。
眼前的赵佑婉头发因为跑得太急,发髻有些散乱,又因淋了些雨,发丝贴在了额头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仪态端庄的长公主了。
只是一股暖意在赵佑岱心中蔓延,他抬眸轻声说了一句:
“皇姐,多谢。”
这话有些客气,赵佑婉有些不悦,她伸手打了一下赵佑岱的头,佯装恼怒地说道:“跟皇姐都那么客气。”
“皇姐,多谢。”
赵佑岱又沉沉地说了一句。
赵佑婉倒是收了笑,她一本正经地说道:“皇弟,照顾好自己,你不是一个人。”
皇弟,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还有皇姐。
只是赵佑婉没有说出来。
她轻轻推了赵佑岱的伞,示意他赶紧走。赵佑岱会意,想起了监视和喜的乘风,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佑岱没有回头,赵佑婉一直站在雨里,看着他撑伞离开,消失在宫墙尽头。
刚进殿,赵佑岱发现乘风已经候着里。
“如何?和喜可有异常?”赵佑岱向乘风问道。
乘风跪在地上,不带感情地回道:“禀六皇子,和喜近日一直呆在宅子中,只是昨日夜里与一个蒙面人见过,两人似乎还起了些争执。”
赵佑岱双目紧眯,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乘风跟前,又沉又重地问了一句:“然后呢?蒙面人是何人?”
乘风摇头,“卑职跟踪了那人,发现他拐进了蒂莲院,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蒂莲院,上京最大的童妓院。
他呵呵笑了两声,只是眼神越发冰冷,他冷声吩咐道:“将和喜带到密室,我要亲自审她,定要将指使她的人给挖出来。”
乘风领命前去,他倒了杯茶捏在手里,只是忽然之间,像一头暴怒的狂狮一般,狠狠将茶杯砸在地上,袖子里的金叶子也抖落在地。
他却毫不在意,走到一面墙前立住,轻轻一按,一个暗格出现在眼前。他伸手将暗格里的盒子拿出,里面躺了一张面具。
手指触到光滑的面具,指尖传来一股凉意。他戴上这张由江湖术士为他制作的面具,去了若尔草原,遇见了自己心上的姑娘。戴上面具,他还可以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兰长青,那个世代商贾的兰长青。只是脱下面具后,他又成了深宫里孤独的皇子。
明月明月,何时再见?
他没有答案,自己身负血仇,根基未稳,也没有心力再去勾勒与她的未来。
更何况,自己对她也是一无所知。
不愿多想,赵佑岱将面具收好,放在怀里。他吩咐季安备好车马,又向孙烨传了信,便出宫前往郊外一处宅子。
等他赶到时,孙烨与乘风都已经候着了,地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正是和喜。
乘风用水将和喜泼醒,便退了出去。
和喜醒来便以为是指使她的人要灭口,望见背对着她的两人,她的恐惧都变成一腔愤怒,她跌坐在地上大声骂着:“太子殿下居然是如此狡诈之人,若不是你曾救我一命,和喜怎会背叛素来对我宽厚的良妃娘娘?你许诺从此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只是你让人再三骚扰,如今还要灭口。和喜就算死了,也绝不放过你。”
“所以,指使你的人是太子?”赵佑岱缓缓转过身来,双目通红,眼里弥漫着浓烈的恨意。
“你,你,你是谁?”眼前之人她从未见过,只是这体量与气度,与她印象中的六皇子不谋而合。
“你是六皇子?”和喜惊得赶紧捂住了嘴巴,她跪在地上求饶,磕到血流满地,使她看起来如同鬼魅。
她离死也不远了,孙烨冷哼一声。
“六皇子,这一切都是太子指使的。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让奴婢有朝一日报恩。只是奴婢没有想到,他竟是要让奴婢在良妃娘娘的花盆中放了一颗药。奴婢并未多想,将药放进去之后,没过几日,良妃娘娘却忽然逝世了。呜呜呜…。。奴婢从未想过谋害良妃……”
和喜还在跪在地上呜呜哭着,看着颇有些可怜,只是赵佑岱不为所动。
过了半晌,他平淡地说了一句:“和喜,你可觉得愧对良妃娘娘?”
和喜伸手抹了抹眼泪,以为赵佑岱是要原谅她了,她连忙说道:“良妃逝世后,和喜每时每刻都受着煎熬。良妃娘娘对奴婢关照多年,奴婢却做出这种事情,和喜一定每日吃斋念佛,为良妃娘娘朝度。”
“呵呵呵,孙烨,你听到了么?”赵佑岱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只是他的笑透着冷意,似乎像是是像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魔鬼一般,和喜打了一个冷颤。
“回六皇子,孙烨听到了,呵,简直是痴人说梦!”孙烨看了和喜一眼,如同看待一个死人。
倏忽,他抽出剑,递给赵佑岱。
没有丝毫犹豫,赵佑岱一剑刺向和喜,将她的脖子生生砍断。
“咚”和喜的头滚到一边,嘴巴还张着,眼睛大鼓。
殷红的血洒到赵佑岱的脸上,他伸手一抹,还带着些热气,望着头身分离的和喜,赵佑岱轻轻说了一句:“母妃,佑岱为您杀了第一个仇人。”
将剑扔下,赵佑岱往门外走去,孙烨唤了乘风进来收拾,吩咐一句:“拖下去喂狗。”便跟着赵佑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