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珞与萨仁还未到赛马场,便听见了喧哗的人声,营地周围都系上了各色布条,和着人声,显得热闹非凡。而那头彩——一颗成色上好的蓝松石被放在檀木盒里,阳光一照,闪着幽幽的蓝色光芒,宛如嵌在深林里的一湾深湖。
想到赵佑岱的话,沈嘉珞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甜意。
而附近部族骑术了得的男子都已到场,听闻有心之人谈及梁朝男子昨日赢了阿尔斯楞大人之事,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正在用鬃毛刷给马顺毛的赵佑岱。
那些眼光里既有打量探究,也有嘲讽不屑,只是赵佑岱并不在意,依旧没放下手里的鬃毛刷,只是时轻时重的力度,让马儿看出了他心思的游移,它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为何还没有到?赵佑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人群。没望见那个娇俏的身影,他微微有些失望。
倏忽间悠远的角声响起,他往不远处一看,阿尔斯楞挥动着手中的旗子,时辰快到了。罢了,也许是又贪睡误了时辰。赵佑岱摇摇头,不再去想沈嘉珞,牵着马迈着步子往起点走去。
今日赛马会参会人数众多,究其原因,大抵在今年雨水充足,牧草长势良好,将牲畜养得个个膘肥体壮,牧民们自然心情爽朗,对集会游乐的兴致也高了许多。
赵佑岱寻了个中间的位置,就翻身上马,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而沈嘉珞挤过拥挤的人潮,才看到在起点处一字排好的马,而马上的人却只留了背影。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将目光粘在了位在中央的那个清朗如雪松的背影身上。
是了,那一定是赵佑岱。
她不由得轻轻地喊了一声,只是声音不大,也许被淹没在了一阵喧哗里了,她也没有指望他能听到。只是那个背影却忽然转身,与沈嘉珞的目光直直相接。赵佑岱清隽的面容映入了她的眼帘,看见是她,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那双眼眸里也含了笑。
沈嘉珞将袖角捏紧,光是对视,她的心都在咚咚跳个不停。
真是没有出息。
角声再次响起,赵佑岱指了指她的头发,就转过身去,勒紧了缰绳。
她会了意,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阿尔斯楞旗子一挥,数百匹马都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溅起了尘土,一片朦胧之间,那些马早已不见,只能听见马蹄踏过草地的沉闷响声。
沈嘉珞希望赵佑岱赢,她也相信最后拿到彩络的一定是他。不过,其实赢不赢都无所谓,她不在意赵佑岱是否能送她那颗蓝松石做成的簪子,她在意的只是他对她的心意。
约莫三炷香过去,才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她踮起脚尖望去,内心隐隐有些期盼。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提了起来。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并不是赵佑岱,而是位脸色黝黑,体格健壮的汉子,众人以为他便是胜者,围过去一看,他的手上却空空如也。见众人一副失望,他也不甚在意,而是极为爽朗地一笑:“胜者在后头呢!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不枉此行!”语罢,便挽起袖子,去寻酒去了。
众人的胃口又被提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前方。
一匹黑马正不疾不徐跑来,马上坐着的正是赵佑岱,昨日见过那一场赛事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他是昨天赢了阿尔斯楞大人的梁朝人,带着看笑话的神色瞥了一眼赵佑岱。
只是当赵佑岱取出系在马鞍上的彩络时,那些人眼里分明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他也不恼,下了马就往一直盯着他的沈嘉珞走去。
“喏,这个玩意儿你喜欢么?给你。”他将彩络递给了沈嘉珞。
沈嘉珞闻言带着傲气地点点头,接过彩络,像一只自得的孔雀,很是大声地说:“喜欢!你就是有本事!”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就牵着赵佑岱走开了。
而在赵佑岱之后回来的赛马者,提起胜者,眼里都泛起了光彩,直言他的骑术比在草原长大的自己还要娴熟许多,真是不得不服。而好事者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来参会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叫兰长青的梁朝人骑术十分了得,竟在赛马会上一举得胜,并且让人心服口服。
一早就走开了的两人可听不见这些话,沈嘉珞只顾拉着赵佑岱就往前走,丝毫没注意到被牵住的那人一脸宠溺的神色。只是走过那个放蓝松石的盒子时,赵佑岱顿住了脚步,示意沈嘉珞将彩络递给他。
看守宝石的奴仆认识两人,也看见了那个彩络,将彩络接过来后,带着又惊诧又赞叹的目光,慎重地将盒子递给了赵佑岱。
他见过比蓝松石更加昂贵的宝石,只是眼前这块躺在盒子里的石头,却比皇宫里任何一件宝物都要珍贵。
只因它代表了自己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的情意。
这是第一次,自己对一个人产生了执念。他想要的不止是与沈嘉珞这一场绝美的邂逅,他想要的是日落晨起,与卿共度;山川美景,各地风物,与卿共赏。
所以,他想坦诚,将那些早已滋长的情深义重全都倾吐。
而且,他也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低下去,郑重地对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女子说道:“月儿,傍晚在河对岸那棵大树后等我可好?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他的语气那么认真,并且她分明瞧见他耳朵也红了。
不过她不想点破,而是像是在许下誓言一般,郑重其事地点头,:
“好,我等你。”
萨仁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在箱子里翻找的身影,只见沈嘉珞一会儿将一件外衫拿起来,打量了两眼,嘟囔着说不好,随手就扔在了软塌上。半盏茶功夫,整个软塌上都堆满了色彩各异的衣服,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放了一堆花。
实在看不下去了,萨仁出声询问:“小姐,你是在找什么衣服吗?这些衣服都是新的,你来于胡之前,少爷才给你置办的。”
沈嘉珞苦着脸跑过去抱住萨仁的腰,像只猫一样蹭了几下,委屈地说道:“萨仁,你给我选一套好看的衣服成吗?我觉得这些衣服都不好看。”
“不好看?我瞧着小姐你身上这套挺好的,这套不是早上才穿的吗?”萨仁有些狐疑,打量了沈嘉珞两眼。只是架不住沈嘉珞的撒娇,她只好在又在箱子里找了一套衣服,递给沈嘉珞。
这是套大红色的罗裙,裙子上用金丝绣上了华贵的牡丹,既艳丽又华贵。虽然沈嘉珞容貌姣好,肤色也如同上好的羊脂白,但是毕竟年龄太小,撑不起这套衣服。不过不知怎地,偶然间晃眼一看,小姐似乎长开了一些,像是一朵有了些绽放苗头的花,隐隐透出了些艳色。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这套衣服。
沈嘉珞倒是极其满意,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在萨仁怀里腻了一会儿,又缠着萨仁给她梳妆。
这幅女儿家娇羞的模样让萨仁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有一个少女缠着自己给她梳妆,那是年少的塔娜小姐,要去见心上人。那时候的小姐就像是草原上最娇艳的花,只是世事难料。
萨仁伸手轻轻揩了揩眼泪。
许是听到了头顶细微的声响,沈嘉珞有些疑惑抬头看着萨仁,“萨仁,你怎么啦?”
“唔,刚刚有尘土掉在眼睛里了。小姐,你接着说呢?”
沈嘉珞于是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终于安静了,萨仁寻了个空问道:“小姐,为何你今日要如此盛装打扮?”
“哎呀,萨仁,没事就不能好好打扮嘛!”怕萨仁看破心思,她偷偷转移了话题。
听了她的话,萨仁不由得轻笑出声,不愧是母女,说话的语气、方式都如出一辙。想起沈嘉珞近日与赵佑岱走得颇近,萨仁心中有了答案。
小姐这是情窦初开了。
欣喜之余,想到沈嘉珞的家世,还有不苟言笑的丞相,萨仁轻轻摇摇头。
末了,她轻轻抚摸着沈嘉珞的长发,对她叮嘱道:“小姐,男女有别,你长大了,做事要把握住分寸。”
被萨仁识破了心思,她也不恼。这是在关心她,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梳好妆后,沈嘉珞就端了个凳子,将手支在窗前,巴巴地盯着天上的太阳。许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太阳也慢慢地移着步子,往西边缓缓走去。当红霞布满天边时,沈嘉珞按住那颗跳得很响的心,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萨仁刚从河边回来,见她走了出去,有些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但是又怕将沈嘉珞惹恼,又顿住了脚步。
一番纠结之后,萨仁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还是跟过去了,只是隔得很远。她想了想,自己就寻个草丛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她拼了命也要护好沈嘉珞。要是无事,她回来就是。
见沈嘉珞已经到了树下,萨仁也寻了个草丛蹲着,瞧见自己小姐那副模样,不由得轻笑起来。
只是不知不觉间,天边绮丽的红霞也散去,草原上的虫开始叫了起来,不一会儿,一轮明月也缓缓升起,洒下一片片清冷皎洁的月光。
就在这时,萨仁听见了沈嘉珞的哭声,不大真切,她只听了个模模糊糊。不过她的心顿时紧了起来,几乎一瞬间,她就从草丛里窜起,踏着石头,跑到了沈嘉珞跟前。
一听有脚步声,沈嘉珞原本沉到谷底的心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她已经想好要怎么收拾赵佑岱了,让一个女子等那么久,他真是太过分了。得让他给自己好好道歉,不,光道歉也不可以,她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眼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嘉珞已经打定主意要别扭一会儿,等赵佑岱来哄自己。只是等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时,她还是从怀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
“赵……”话还没说完,又被堵回了嗓子里。
“萨仁,你怎么来了。”沈嘉珞神色暗淡,一阵失落。
见她这般模样,萨仁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刚开始还好,后来沈嘉珞的哭声越来越大,她一把从萨仁怀里起身,拉着萨仁的手就要去找赵佑岱算账。
这算怎么回事!赵佑岱怎么能这么欺负她!
沈嘉珞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听着不远处一阵阵热闹的声音,她心里的失落更甚。
兰长青,你为什么要作弄我?我满心满眼等着你来见我,你就给我这样一个答案吗?
这一片蒙古包十分寂静,沈嘉珞甩开萨仁的手,直直地闯进了赵佑岱的房里。
房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只是弥漫着清淡的梨花香。萨仁跟了进来,用火石将灯点亮,沈嘉珞才得以看清全貌。
房间里一切完好,只是缺了一个人,见桌子上有个盒子,沈嘉珞失魂落魄地走过去打开,里面好端端地躺着那块蓝松石,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
沈嘉珞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等我。
她捧着那个盒子,忽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