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言下意识地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却瞧见她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小脸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眼里的灰败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沈嘉珞心中一片黯淡,却想到不能告诉哥哥实情,只得扯出一个笑容,勉强说道:“无事,哥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说完便脚步虚浮地绕着小径离开了。
沈嘉言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言未发,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如果能找到那名叫兰长青的男子,自己定要让他好看。
与人有约,不告而别算什么好汉?但是妹妹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回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怎么走也瞧不见那座种满花的院子。此时余晖爬过高墙,透过竹林间的缝隙,洒下一地碎金。她混沌的脑子才终于有了些知觉,感觉脸上有些痒意,便伸手去挠,却摸到自己的脸上布满泪痕。
低头细看了一眼手心里有些冰凉的泪水时,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一股又冷又涩的情绪忽然之间翻涌起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随即跌坐在了竹林里的一个凳子上,双手捂住眼睛慢慢抽泣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赵佑岱会骗她,那些相伴相依的日子里,他竟然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真话。
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自己他的来历,他姓甚名谁,可是他并没有说出口。
她始终记得赵佑岱背着脚伤的自己往花海走去,那天的阳光不算刺眼,风轻轻拂过牧草时,响起了一阵飒飒的声音,很是悦耳。而背着她走的赵佑岱,脸色平静,他轻轻托住她受伤的脚,还低声叮嘱自己不要乱动。
她也记得和赵佑岱去抓野兔时,她和他一起趴在草丛里,身旁的男子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灰色的野兔,温和的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傲气。赵佑岱盯着野兔,而她盯着赵佑岱,她忽然觉得赵佑岱怎么那么好看呢?比哥哥好看,比必勒格好看,比上京城她见过的男子都要好看。就在看得出神时,身旁的男子却忽然转过身来,堪堪撞上了她的脸,赵佑岱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顿时灿若红霞。
她还想起了许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个男子而这样难过失落,并且他的不告而别带给她的伤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缓。
其实赵佑岱没有对她说实话,她确实埋怨他,但想到自己也并未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决定原谅他了。真正令她难过的是,当自己主动去找他却一无所获时,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而她不知道,这一场等待的结果会是如何。
她更害怕,赵佑岱将等我这句承诺抛在了脑后。
脑子里越来越乱,沈嘉珞将头捂住,试图减缓一些痛苦。
忽然,一双手轻轻放在了沈嘉珞肩膀上,她猛然回神,用袖子将眼泪胡乱擦了几下,才勉强回头看清来人。
“萨仁……”沈嘉珞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萨仁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只是一双褐色的眼睛里蓄满担忧。
萨仁缓步绕到沈嘉珞跟前,她为沈嘉珞把额头前濡湿的碎发别在耳后,随即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也不出声,只是慈爱地看着她。
在萨仁面前,沈嘉珞从来不怕丢脸。萨仁在沈嘉珞心里,与已逝的母亲毫无差别。从她开始有记忆时,每日陪伴她的便是萨仁。
她将头埋在萨仁怀里,满是依恋。
看见自己怀里的沈嘉珞,萨仁心中一痛。
只是她不知如何劝慰,思索了良久,才轻声说道:“小姐,慢慢会过去的。”
沈嘉珞听了进去,只是也不知如何回答,会过去吗?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她的心还是会被这个叫兰长青的男子填满。
只是时间一长,或许她也会渐渐忘却吧。
她慢慢昏睡过去,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此时正值黄昏,几日的快马加鞭让赵佑岱一行人皆是神色疲惫,只是依靠意志强撑着,安王殿下没有吩咐休息,他们怎能吭声?一贯坚韧的孙烨倒是觉得精力尚可,只是瞧着安王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困倦,他大着胆子提议休整一晚。
话一出口,耳尖的随从们自然喜上眉梢,只是也不敢表露出来,都看向了那辆马车。半晌过后,只听见马车里传来了极淡的声音:“今晚就在此地休整一晚罢。”
马车外瞬间传来了一阵雀跃之声,赵佑岱嘴角微微勾起,看了孙烨一眼:“派几个人去探查周边有无可疑之处,今日在此休整,要谨防意外。”孙烨领命而去。
“季安,你也出去罢。”赵佑岱将季安也支了出去。
车帘一开一合,如碎金般的阳光闪了进来,又倏忽不见,马车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暗色。
赵佑岱像是卸下了重负一般,轻轻阖上了眼睛。已到逐鹿境内,最多还有一日的脚程,便可抵达南陆,见到从未谋面的外公与哥哥了。
哥哥,轻声念起这个名字,赵佑岱便有了一股想落泪的冲动。哥哥是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血脉亲人了,无论如何,他定要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哥哥。他已经失去许多,再也无法承受失亲之痛了,他暗自捏紧了拳头。
但母妃逝世的真相,他只单独传信告诉了哥哥。兄长会作何反应,他并不知道。
似乎往前走,前途也不见得十分明朗。
纠结了一番,赵佑岱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等到心绪平静了些,赵佑岱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卷画,就着有些昏暗的光,神色晦暗地看了起来。画上的少女眉开眼笑,躬身在花丛中轻嗅芬芳,一派天真烂漫之色。他伸手轻轻抚上画中人的脸颊,似乎还能感受她的温度。
画是在离宫那夜所作,饶是无法抑制心中对她的想念与愧疚,赵佑岱执笔画下了沈嘉珞的模样。
明月,你还在等着我么?
他默念着这个已在心间盘桓已久的名字,扯出一抹苦笑,有些变故来得太快,令他始料不及,只能向她许下这样一句空头的承诺。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会给沈嘉珞带来多大的难过与失落,也许她现在已经对自己骂个不停了罢?可眼下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与太子撕破脸后,太子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彻底铲除,他已经无法再顾念那些儿女情长。
如果三年后,他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他定会找回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她,与她再续前缘。
只希望那时,她还没有把他忘掉。
“安王殿下,晚上寒气重,您下来烤火祛些寒气罢。”季安关切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赵佑岱应了一声,眉眼低垂,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好,又放回到暗格中去,才伸手整理了衣襟,缓步走下马车。
第二日刚破晓,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出发了,这一路走来均是风平浪静,只是行至逐鹿与南陆边境时,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名老妇忽然跪倒在马车前,不由分说地喊着求做主的话,随从以为是认错了人,好心解释说这是安王殿下的车队。只是老妇一听,更是涕泗横流,跪在路中不肯让开。赵佑岱也听见了动静,便叫孙烨前去探查消息,他放下手中的书,静静等候。
不多时,孙烨便回到了马车上,一脸冰寒地说道:“安王殿下,那名妇人是听说您今日到南陆,便前来伸冤。”
“伸冤?她有何冤屈?”赵佑岱眉头一紧,沉声追问道。
孙烨神色越发冰寒:“她哭诉说自己的女儿无故失踪,但是却无人理会……”
而赵佑岱的脸色看着依旧平静,但是眼底已经蓄满了风暴,不待孙烨说完,他便吩咐道:“叫那名妇人同行,再多询问些细节,问好之后,再作打算。”
话音刚落,孙烨便掀开帘子对乘风低语几句,随即又回到车上,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殿下,涉及人命大事,却无人探查,其中应该有猫腻。”
赵佑岱点头不语。
今日妇人拦车一事令他颇感意外,在赵佑岱的认知中,梁朝上下欣欣向荣。但是他没有想到,在南陆竟会出现这样的事。今日南陆的陆聪听闻他到访,必定会郊迎三十里,而此地离南陆城郡四十里地,或许一进南陆县,他的耳朵也会被那些人所蒙蔽。
将伸冤的妇人安抚好,安王一行人继续上路,走了十里地,便听到车外锣鼓喧天,煞是热闹。孙烨拧紧了眉头,“安王殿下,想必是南陆陆聪的迎接仪式罢。”
赵佑岱掀开车帘,也不出声呵斥,淡淡受下,便拉上帘子继续前行。
而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兰将军倒是捋着胡子会心一笑,这孩子倒是没有辱没兰家的家传,兰玉溘然长逝令他心神俱颤,赵佑岱的到来给了他些许安慰。
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则紧紧盯着那辆马车,似乎要盯出一个窟窿来,他的拳头紧紧捏起,半晌才轻轻放开,凝神一看,手心中竟然全是汗水。兰将军察觉到兰璟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些许伤感开口:“璟儿,他便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赵佑岱,你母亲已死,这世上他便是你唯一的血脉亲人了。”
闻言,兰璟缓缓低下头,轻声说道:“是啊,他是我唯一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