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双手握着栏杆，紧紧的皱着眉头望向运河中央那个深黑色的气团。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情形，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可唯一不同的是，万年前的自己选择了暂时放任，而今的夜重华，却选择了立即斩之。
不同的选择，最终却是不能摆脱般的指向了同一个结局……
苏蓁下意识的双手抓紧了栏杆，甚至没有发现，她的手劲儿之大，甚至将木质的栏杆都抓出了几个手指印痕。
夜重华突然走过来，将手压在了她的手上，动作像是安慰。
苏蓁紧绷着的脊背突然便放松下来，不知为何，似乎有夜重华在自己的身边，再多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似的，就连喉咙里吊着的那口气也长长的呼了出来。
见她放松下来，没有开始时那么紧张了，夜重华这才开口：“只是个水祟而已，没那么麻烦。”
“水里的东西总是最不好处理的，更何况现在蓬莱仙尊羽化，三界的水域全都大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水祟，我总是觉得有些心中不安。”苏蓁说道。
她没有对夜重华说，她觉得这水里的东西，远不是二人看见的那么简单。
那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你看到了他硕大的树干，正在感慨之际，却发现他延伸在土地之下纵横交错的树干才是更难缠的东西。
真相总是比人所认知到的部分要更加的残酷。
大船径直滑向黑色漩涡所在的位置，眼看便越来越近了。苏蓁闭上眼睛，掌心上华光一闪，大段大段的哀哭之声倾入脑海，将她惊的一个踉跄。
在她的法力渐长之后，她已经可以用黄泉之镜同时读取多人的记忆了，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没想到第一次，就遇上了这么多难缠的冤魂。
这河中多数都是前朝战死的士兵，也有部分是开凿护城河时身死，被抛尸在这水中的普通人。
更有一部分，是被祭旗沉塘，亦或是随丈夫赴死的冤魂。
至阳至刚之魂，至阴至煞之魂，在这小小的护城河中来了个大锅烩，这样放任下去，不酿成大祸才怪呢！
苏蓁抬手按了按眉心，缓解了一下被众多冤魂之声冲击的疼痛的脑海。
“水下的冤魂太多了，若是想全部度化怕是有些麻烦，而今最好的办法，要么是尽数的消灭在此处。要么……便将这邪祟移到忘川之中，渐渐消解度化。”苏蓁说道。
夜重华闻言，脸色也阴沉了些。
“来不及。”他凝眸望着水面，直接将斩魄刀幻了出来握在手中，一刀劈向了暗流汹涌的水面：“仔细御船，别被卷进漩涡之中。”
刀芒劈开了水面，将那团深黑如墨的邪祟直接劈成了两半。
一时间，哀哭声四起，苍穹之上阴云乍现，竟隐约有些风起云涌的架势。
夜重华手中长刀刀刃下压，所有冤魂都被禁锢在方圆之中，不得逃离。阴沉沉的天幕与深不见底的长河之中，唯有夜重华一人当空而立，仿若扛起了整个青天！
苏蓁对夜重华的话不疑有他，顿时将大船后移，御驶到了安全的位置。
有夜重华力压千钧，苏蓁这儿倒也还算安全。她抻长了脖子远远望着睡下四散的邪煞，再抬头，却见夜重华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握着斩魄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不知为何，那副样子竟莫名给了苏蓁一种强弩之末的感觉。
这群水祟，难不成真的这么难缠？
苏蓁抿了抿唇，突然从船舱上跃起，踏着虚空迎向夜重华的方向。
饶是这么危急的情况，夜重华也一直分出了一点心神放在苏蓁的身上，此时感应到她起身，顿时低喝了一声：“回去！”
如此看来，这些水祟确实很难缠了。
夜重华其人有一个习惯，若是他非常把握的战圈，一般都会将苏蓁留在身边，这样才觉得更把握放心一些。
可一旦连他自己都拿不准的时候，就会将苏蓁远远的推开。
他右手握刀，左手死死的压着刀背，额角处已经渗出了点点汗珠，苏蓁离得近了，低头望向水下的情况，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若不是这明媚温暖的阳光，苏蓁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忘川。
水下数不清的冤魂邪祟之下，颠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白骨。那些白骨很多已经氧化发干了，好像轻轻一碰就能碎裂似的。
可正是这累累白骨，催生出了这冲天的怨气。
看这样子，此处或许是万人坑的旧址，而看这万人坑内的白骨腐化程度，少说也有数十年之久。
绝对不会是前朝战乱时留下的，这死人坑的年代，只会更加久远。
“恩？”苏蓁觉得有些不对，向下降了降，离那水面更近了些。
夜重华生怕水底下还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连忙高声换道：“苏蓁快回来！”
“有些不对劲儿。”苏蓁俯下身望着水下的重重白骨，突然祭出黄泉之镜，与夜重华一起压制着那些冤魂恶鬼：“你快下来看看。”
苏蓁不是没事找事的性子，若不是确实发现了什么，她绝对不会再这种关键时刻将夜重华叫开。
夜重华匆匆扫了一眼水面，压着斩魄刀向下降了一段距离，望向水中那累累白骨。
顿时，他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深藏在水中的白骨，明明还保持着人形，骨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样大规模的死亡，要么是战死，要么是瘟疫，要么是坑杀俘虏，可都不会有这么整齐划一且健康无病的尸骨。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尸骨的主人都不是正常死亡，甚至都不是以凡人生老病死的形势死去的。
而是有仙者，或是大妖生生抽走了这些人身上的生之气！
夜重华神情有些不好看，不过此时水中的邪祟已经暴乱，便决不能放跑哪怕是一只了。他长刀下压，死死地抵住刀背：“苏蓁，开两界之门！”
苏蓁闻言一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开两界之门？”
而今的苏蓁恢复了部分上一世的记忆，也恢复了部分上一世的法力，自然也能做到自由的开两界之门了。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实践。
夜重华皱着眉头望着她，苏蓁咬了咬牙，终还是伸手捏了一个决，打算接通凡世和幽冥地府，先将这些冤魂引入忘川之中。
就在这一刻，原本还能被夜重华勉力压制住的冤魂，却再一次的暴动了起来。
这一次的力量宛若排山倒海，就算是有斩魄刀和黄泉之镜两样圣器都不足以压制。怨灵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再这样下去，黄泉之镜怕是会被直接压碎。
而引渡回冥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里的邪祟若是跑了哪怕一只，都会给凡世带来麻烦，若是出了一丁点儿差错，二人的婚便也不用成了，直接带着渡魂使们九天十地的引渡冤魂去吧。
不能引渡，那就只能杀之！
苏蓁抿着唇，甚至没问夜重华的意见，直接做了决定。
她咬破指尖，向夜重华的方向一洒，斩魄刀顿时绽放出一阵豪光，赫赫寒芒映亮了一方天幕。
斩魄刀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是她最亲近的。而今以血为誓，或许能够减轻一些夜重华的负担。
苏蓁见果然有效，便再不耽搁，突然腾跃而起，向上冲了数丈有余。
夜重华在苏蓁的那滴指尖血落下的瞬间便猜到了苏蓁想干什么，她还是太年轻，竟想要一次性的斩杀这么多的冤魂！她是不是没想过，若是有意外，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饶是夜重华心中有气，现在也不敢发出。
比之这些邪祟，他更担心的还是苏蓁的安全！
眼看这些邪祟的实力约见壮大，苏蓁突然暴起，双手一划用空气凝成弓弦。而搭在上面的长箭，赫然便是苏蓁所凝练出来的红莲业火。
也可以说，是苏蓁以生魂温阳出来的魂火。
二人配合默契，苏蓁弓弦一松，夜重华霎时收刀抽身，顺手将黄泉之镜也召唤了回来。
红莲业火在半空之中擦出一串红亮的火花，最后炸裂在重重河水之中，在水面上熊熊燃烧起来。
苏蓁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着了火的水面，直至火焰全都熄灭了下去，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化掉了手中空气凝成的弓弦。
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完，却被夜重华生生打断。
便见阎君大人黑着一张挂到怡红院里至少千两银子起价的脸，严肃的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干什么！苏蓁！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不是没事么？”苏蓁干笑了一下，刚要将双手藏在身后，便被夜重华粗鲁的拉了回来。
她的指尖上，几处被红莲业火灼伤出来的水泡赫然红了一片。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阎君大人的眼睛。
苏蓁自知理亏，将手向后收了收，小心的问道：“我帮你除这些煞灵，现在也算是戴罪立功了，要么你给我点奖励，笑一个？”